谷城郊外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卷着枯草碎屑打在刘邦的龙旗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面明黄底色绣着赤龙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磨损的边缘昭示着这些年征战的艰辛,与不远处霸王陵前飘着的素白幡旗形成鲜明对比。銮驾在十里外的驿站便停了下来,刘邦拒绝了萧何安排的暖轿,执意要换乘一匹乌骓毛色的骏马——那是韩信从项羽遗物中精心挑选出的良驹,产自河西草原,通体墨黑,唯有四蹄泛着雪色,虽不及乌骓神骏,却也骨相不凡,奔跑时蹄声如雷。
左右侍从捧着一件玄色貂裘上前,低声劝道:“陛下,谷城风寒,这貂裘是西域进贡的珍品,保暖极佳,您还是披上吧。”刘邦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远处的天际线上,那里乌云密布,似有大雪将至。“项籍死在寒冬的乌江畔,连件完整的棉衣都没有,我穿这么厚实,如何有脸去见他?”他说着,拢了拢身上的素色锦袍。这锦袍还是当年吕雉亲手缝制的,领口处已磨出毛边,腰间束着的半旧玉带,是项梁当年赠予他的见面礼,玉质早已温润,却也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远远望去,这位刚刚平定天下的大汉天子,竟少了几分君王的威严,多了些故人吊唁的哀戚。
随驾的文武百官皆身着素服,张良、韩信、萧何、陈平四人骑马跟在刘邦身后,神色各异。张良手持羽扇,虽在寒冬却依旧风度翩翩,只是羽扇的扇面换成了素白绢布;韩信身披银色铠甲,铠甲外罩着一件白绫披风,腰间的佩剑鞘上缠满了麻布,那是他为项羽挂的孝;萧何捧着一卷竹简,上面记录着项羽陵寝的修建明细,眉头微蹙,似在思索着后续的安置事宜;陈平则不时打量着刘邦的神色,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那是他从项羽尸身上取下的遗物,打算在祭祀时一并送入墓中。
“陛下,谷城已至,霸王陵就在前方高坡上。”夏侯婴打马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他是刘邦的同乡,自沛县起兵便追随左右,见证了刘邦从亭长到天子的全过程。此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刘邦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想起当年两人在沛县街头厮混,刘邦赊酒给他喝,他替刘邦打掩护躲避吕雉责骂的光景,再看如今这阵仗,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唏嘘。
刘邦微微颔首,勒住马缰,马驹人性化地打了个响鼻,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沉重心情。他抬眼望去,只见前方高坡上人头攒动,汉军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环绕着陵寝,手中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上系着的白绫在风中飘动。坡下的空地上,聚集着不少当地百姓,有身着粗布衣衫的农夫,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还有几个穿着儒衫的书生,他们都远远地站着,目光投向那座刚刚筑起的土陵,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
“那些百姓是怎么回事?”刘邦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他深知项羽在楚地的威望,担心这些百姓会借机生事。夏侯婴连忙答道:“陛下放心,这些百姓都是自发前来祭拜霸王的。臣已派人核实过身份,皆是谷城及周边村落的村民,没有楚军余孽混入。”刘邦闻言,心中微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朝着高坡缓缓行去。
陵寝虽赶造得仓促,却也规制不凡,完全按照王侯之礼修建。负责监工的是萧何手下的得力助手曹参,此人做事严谨,虽与项羽有过多次激战,却也敬重其英雄气概,故而在修建陵寝时格外用心。青石板铺就的神道从坡下一直延伸到墓前,长达百余步,每块青石板都经过精心打磨,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的乌云。神道两侧立着临时雕刻的石人石马,共计十二对,石人有文臣有武将,文臣手持笏板,武将手持兵器,石马昂首嘶鸣,虽刀法粗糙,细节处不及咸阳皇陵的石刻精美,却也透着几分肃穆庄严。
墓冢高达五丈,封土全部用糯米汁混合石灰夯实,异常坚固,顶端覆盖着一层新草,那是曹参特意让人从江东移栽过来的兰草,虽在寒冬中显得有些枯萎,却也为这冰冷的陵寝增添了一丝生机。墓冢的四周挖有排水沟,沟内铺设着陶管,防止雨水冲刷封土。最显眼的是墓前那方石碑,石碑高约三丈,宽约一丈,由一块完整的青田石雕刻而成,石质细腻,色泽温润。上面刻着“楚霸王项籍之墓”七个大字,笔锋刚劲有力,如惊涛拍岸,似猛虎下山,竟是出自张良之手。
石碑两侧立着两尊石鼎,鼎内燃烧着松脂,青烟袅袅,在寒风中盘旋上升,与天空的乌云融为一体。石鼎前摆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摆满了祭品,有刚蒸好的黍米、烤得金黄的羔羊、新鲜的水果,还有一壶封存了十年的陈酿,那是刘邦当年在彭城所得,一直舍不得喝,如今特意带来祭拜项羽。供桌两侧站着两名白发老卒,他们是当年项梁的部下,后来战败归顺汉军,此刻身着素服,手持哭丧棒,脸上满是悲戚之色。
刘邦翻身下马,动作略显迟缓,毕竟已是五十多岁的人,连年征战让他的身体落下了不少病根。他的右脚刚落地,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传来,顺着双腿蔓延至全身,却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没有让侍从搀扶,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上神道。沿途的汉军将士皆披麻戴孝,见他走来,纷纷单膝跪地行礼,口中齐呼“陛下”,声音整齐划一,却被呼啸的寒风打散,显得格外沉闷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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