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齐王宫前,十面鎏金帅旗被秋风刮得“哗啦啦”响,旗边的流苏像浪花儿似的翻卷,上面用朱砂画的“韩”字笔锋刚硬,正午太阳一照,闪着冷森森的光,把整个广场都衬得严肃极了。宫门前的青石板扫得能照见人影,魏、赵、齐、燕四国的降将穿着素白朝服,按国别排着笔直的队伍跪伏在地,膝盖磕在冰凉的石板上时,那“砰砰”的声响里裹着藏不住的颤抖,连肩膀都在不自觉地瑟缩。
领头的前齐王田广头发用一根褪色的木簪胡乱束着,几缕乱发贴在汗湿的额前,脸色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纸,嘴唇抿成一道毫无血色的直线——他昨夜整宿没合眼,翻来覆去都在想韩信会不会像当年灭田氏宗族那样对他下手。身旁的燕王臧荼倒还维持着几分诸侯体面,脊背挺得比其他降将直些,可藏在朝服袖子里的手却死死攥着那方铜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印绶上的丝线都被他攥得发皱。他俩身后的降将们更不堪,有个魏将偷偷抬眼瞄了下台阶,被旁边的人用胳膊肘狠狠拐了一下,立马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把头埋得更深,连呼吸都放轻了半截。所有人都把代表封国权柄的铜印和户籍图高高举过头顶,印柄硌得掌心发疼也不敢动,额头死死贴在石板上,连台阶上那人的影子都不敢偷瞄一眼。
韩信穿着刘邦亲赐的齐王礼服,玄色丝袍上用赤金线绣的盘龙从肩头蜿蜒至腰际,龙鳞密密麻麻绣得跟真的似的,每片鳞甲边缘都闪着细碎的光,在正午日光下晃出满场贵气。腰间悬挂的七尺青铜剑更显分量,那是汉中拜将时刘邦亲手相赠的,剑鞘上镶嵌的七颗绿松石颗颗饱满,虽有两颗的鎏金边缘被常年握持磨出了浅痕,却恰似沙场留下的勋章,更添几分厚重威严。他站在九级汉白玉台阶的顶端,腰杆挺得像山巅的青松,身形比寻常将领高出半个头,投下的影子正好罩住最前排的田广和臧荼。那双在战场上炼就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慢悠悠扫过底下跪伏的人群,目光落到谁身上,谁就忍不住打个寒颤,声音却洪亮得能穿透秋风,清清楚楚传到广场每个角落:“你们既已打开城门献印归降,我便以齐王之名立誓——保你们宗族安稳无虞!田家在临淄的祖庙、臧家在蓟城的祠堂,香火不断,四时祭祀皆由齐军派人看护,谁敢动一砖一瓦,以军法论处!”
说到这儿,他右手随意往腰间剑柄上一按,“咔嗒”一声轻响,那是剑刃擦过剑鞘的脆响,虽轻却像惊雷炸在众人耳边。底下的降将们齐刷刷浑身一僵,田广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臧荼攥着铜印的手又加了三分力,指节都开始发白。韩信的声音陡然转厉,像淬了冰似的:“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人敢阳奉阴违,偷偷给楚军递消息、藏着兵器私练兵马,或是借着降将身份欺负百姓、搜刮民财,可别怪我韩信剑下不留情!到时候不光你们脑袋搬家,三族宗亲都得绑到广场上问斩,让天下人看看背叛者的下场!”
话音刚落,广场上立刻响起“咚咚咚”的磕头声,比刚才更急更重,像几十面小鼓同时敲响。“臣等不敢!愿听齐王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田广磕头时太过急切,额头结结实实撞在石板上,当即渗出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流,他却浑然不觉,只在心里狂喜——祖庙保住了,宗族也保住了!臧荼也跟着重重叩首,额头贴在石板上时,终于悄悄松了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敢稍微放松些,印绶上的褶皱却怎么也抚不平了。
自从潍水之战,韩信带着一万多连饭都没吃够的疲惫兵卒,把龙且那二十万装备精良的楚军打得哭爹喊娘、尸横遍野,这战绩跟炸雷似的,顺着黄河水道、燕赵驿道传遍了整个北方,吓得各路诸侯夜里都睡不踏实。当时燕王臧荼正屯兵在蓟城边界的卢龙塞,营寨扎得跟铁桶似的——他一边派了三个探子乔装成货郎,分头往潍水、临淄、荥阳打探消息,一边让士兵把城墙加高了三尺,城门外挖了丈深的壕沟,心里打着小算盘:哪边赢面大就往哪边倒,绝不能站错队。
这天三更天,营寨的辕门突然被撞得“哐哐”响,守兵刚喝问一声,就见一个浑身是泥的汉子跌跌撞撞闯进来,正是派去潍水的探子。那探子鞋都跑丢了一只,裤腿被荆棘划得全是口子,脸上沾着血污,一见到臧荼就“噗通”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王!大事不好!龙且将军……战死了!二十万楚军,全、全没了!齐地七十多座城池,全被韩信占了!”臧荼正跟谋士在军帐里对弈,手里捏着颗“车”刚要落下,听见这话手一哆嗦,棋子“啪”地砸在棋盘中央,硬生生把那楠木棋盘砸出一道指甲宽的裂纹。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被震得乱滚,有几颗“咕噜噜”滚到地上,钻进了帐角的缝隙里。
臧荼盯着那道裂纹,脸色瞬间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半天没说出话来。谋士也吓得手都凉了,手里的棋子“当啷”掉在地上。半晌,臧荼猛地一拍桌子:“传我命令!所有文武大臣,半个时辰内到中军帐议事!迟到者,军法从事!”帐外的亲兵不敢耽搁,提着灯笼在营寨里狂奔,喊杀声似的传令。不到半个时辰,中军帐里就挤满了人,烛火点了十几根,把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可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愁云。蜡烛烧了一根又一根,蜡油在桌案上堆成了小山,帐内的争论声从起初的嘈杂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沉默。直到天快亮时,坐在末席的白胡子老臣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是燕国三世老臣,当年跟着燕太子丹见过荆轲刺秦,此刻声音里满是沧桑:“诸位,韩信的本事,咱们都该听说过吧?背水一战时,他带着几万新兵蛋子,把陈余的二十万赵军杀得片甲不留;这回潍水之战,更是用水淹之计,把龙且的精锐吃得干干净净。这等用兵如神的人物,咱们跟他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啊!蓟城虽险,可咱们的兵连龙且的一半都不如,真打起来,城破之日,就是咱们燕国王室灭族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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