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六章 了解家底

翌日，辰时。

信王府邸门前已是车马塞道。

绯袍玉带的大员、飞鱼服堂上官、蟒袍曳撒的内监巨头……平日里这些在各自衙门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此刻竟乌泱泱聚在一处，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气氛诡异得如同盛夏午后的闷雷天。

不得不说，东厂的办事效率是真高，魏忠贤一声命令，昨日在京各级大员、六部、六科的各主事很快都接到了通知，“各部官员、前往信王府递交‘述职报告’”。对于这个新名词各位官家都是疑惑满满，这些官员也都是一等一人精，一通就都知道了，就是把六部、六科等部门相关人员的考成做成概要呈报上去，追求数量的也可把前任和已往的报告一并呈上，这次就是规模有点大，京营主要将官、锦衣卫主要指挥使都要提交。搞的各部主官怨声载道，一些言官当时就提出要对信王进行弹劾，开什么玩笑？这是国家大事，怎么还要向一个藩王汇报。“不交、不交,公务太忙，没有时间提交，看他能怎么样？”部分官员互相叫唤着。

抱怨的声音确实不小，可是信王府邸来的人更不少，尤其当大家都知道，九千岁魏公公、英国公张惟贤、内阁大臣施凤来也要到信王府，各级官员还正真是不甘人后，争先恐后围堵在了信王府门口。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大明开国二百六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奇景——帝国最核心的权力阶层，被一个尚未登基的藩王，用近乎儿戏的理由，统统堵在府门外等着交“作业”。

“吱呀”一声,王府的中门未开，只开了侧门，王承恩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出来，面对这一群平日里需要仰望的巨头，他腿肚子都在打颤，但还是强撑着，按照朱由检事先的吩咐，朗声道“王爷有令，请诸位大人按品序将……将”述职报告”交由奴婢登记，然后……然后便可回去了。

回去？

众人哗然！

把他们像叫花子一样招来，连门都不让进，交了东西就赶人？这信王，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简直是把他们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瞟向最前方，那个身着簇新蟒袍，面沉似水，却难以掩饰，眼底一丝疲惫与阴鸷的老人——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被尊为九千岁的魏忠贤。

魏忠贤心下极度不爽，一种不安涌入心头“莫非小看这娃娃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当即就要发作，却被一旁的魏忠贤一个眼神制止。

魏忠贤面无表情，从袖中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递了过去，“此乃东厂并锦衣卫北镇抚司近日事务概要，请王公公转呈王爷。”他刻意用了“概要”而“非述职报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他到时要看看这些车载斗量的,小小信王如何处置。

有他带头，其他人纵然满腹怨气，也只得纷纷效仿一时间各种材质的册子卷轴，甚至还有直接抱着账本的。堆满了王承恩面前十几个大箩筐，场面混乱又滑稽。

信王府，书房

朱由检看着那十几个大筐“作业”（其中不乏陈年旧账），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他预想会很壮观，但没想到这么……原生态。

“王爷，这……如何处理？”王承恩看着这堆“烫手山芋”，头皮发麻。

“搬进来，分类”朱由检挽起袖子，居然亲自上手，“按衙门分、户部、兵部、工部的单独放一边，东厂、锦衣卫的放另一边。其他的归拢一处。

他此刻的心情，有点像双十一拆快递，只不过拆的是大明朝的“家底”。

接下来的几天，信王府大门紧闭，对外宣称：“信王受惊过度，需要静养”。府内也进入了戒备状态，张之极带着亲兵和王府原有的卫队将王府妥善的保护了起来。

朱由检抽调了心腹近侍太监王承恩等数人，埋首于这堆浩如烟海的报告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陈年纸张的霉味。他时而皱眉，时而冷笑，时而拍案惊叹。

“好家伙!，辽东每年申报开销一千二百万两，这要养多少兵啊？”

“还有这，东江镇毛文龙讨要兵饷要近二百万，说所部达十五万人，这也敢开口？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就京营我就知道账面十万人，其实不足三万，这是一点底线都没有哦”

“还有漕运损耗，历年皆报两成，真当粮食是自己长翅膀飞了？”

“这工部也够意思，军器局，造一把腰刀要报价十两，成本怕是一两都不值！就我看到的这个质量，砍猪都费劲哦”

“看看！看看这东厂的“概要”，收支倒是‘平衡’，一句‘宫内用度、机密开支’就全打发了？可比我报销狠多了。

“嗨，这个可以，承恩来看”朱由检拿起一个册子，喊着旁边正在整理的王承恩。

“这个呈折上写了，经过对全国的调研和考据，我朝税赋当收二亿五千万两到三亿八千万两之间，按低的算也该有个二亿两以上啊？可我看到户部报的税入一起折算不足二千万两，这也差的太多了！，记一下，这个董应举和茅元仪我当要好好了解一下”。

“是，奴才知道了”，王承恩立即记在了一本小册子上。

朱由检一边看，一边用朱笔在一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旁边画上圈，或则写下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批注——“水分50% 、重点监控、可发展下线等等。

朱由检看的不仅仅是这些无声的数字，更是通过这些数字看到了数字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和正在加速溃烂的帝国肌体。

再黑的夜也总是会有一丝光明！

有些重要的军事塘报也到了他的手上，他还真发现不少人才，比如“锦州大捷”的统帅袁崇焕、猛将赵率教、祖大寿，曹文诏等还是心下甚喜。

工部的册报也提到了不少善于制作火器的人才徐光启、孙元化、毕懋康等，这可是让朱由检看到了强军的希望。

夜深了

“王爷、奴才在这整理，您这也看了一天了，休息，休息吧！”王承恩掌着灯，喃喃的对着朱由检说道。

“嗯，吩咐下去，千万不要乱动，明天继续”

朱由检知道大明的明天危机四伏，时间不等人啊！，必须尽快理出头绪，虽然他拥有一些历史的记忆，但大明的问题放在那边，不解决好，谁来了也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