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1章 渐入佳境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三 寅时三刻

秋露凌霜，紫禁城的飞檐翘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文华殿内烛光还在摇曳，信王朱由检一夜未眠，他在思虑，思虑大明的未来。

“王爷”随侍太监徐应元趋步近前，声音压得极低，“锦衣卫的人到了”。

殿外传来甲胄摩擦的铿锵声，整齐划一，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朱由检缓缓抬头，眼中血丝隐现。

“臣，锦衣卫都佥事王国兴，奉旨迎接信王殿下诣乾清宫几筵前行礼。

王国兴的声音在殿门响起，沉稳中透着疏离。朱由检记得此人——魏忠贤的亲信，由他率领锦衣卫前来“迎请”是护卫，更是监视。

当朱由检步出文华殿时，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他突然在殿门前驻足，目光扫过列队的锦衣卫，最后目光落在王国兴脸上：“王都督，今日议程！可都安排妥当了？。”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王国兴微微一怔，旋即躬身：“回殿下，一切皆按祖制。”“那就好”朱由检语气平淡，“日前孤入宫时，见午门外仪仗旗幡陈旧，这就是我大明‘体统’？。

王国兴额角渗出细汗：“这个……臣即刻派人更换”。徐应元在旁看得分明，这是新君在给魏忠贤的党羽下马威。

乾清宫几筵前

素曼白幡在晨风中轻扬，乾清宫内香烟缭绕。天启皇帝的灵柩停放在大殿中央，庄严肃穆中透着一股死寂。

魏忠贤立在丹陛东侧，一身绯色蟒袍在满目素缟中格外刺眼。他低眉顺目看似恭谨，却在朱由检步入殿门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新君周身。

“跪——”赞礼官拖长了声音。

朱由检在灵前跪下，行三叩礼。起身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魏忠贤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使了个眼色。

当进行到祭帛环节时，捧帛太监突然手抖，盛放玉帛的托盘微微倾斜。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徐应元抢先半步稳稳托住托盘。朱由检面色不改，继续行礼，心中却已雪亮——魏阉果然要在礼仪中做手脚。

行礼完毕，朱由检转向魏忠贤突然发问：“魏公公，听闻昨日宫中走水？”，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魏忠贤措手不及，他勉强应道：“回殿下，是御膳房不慎……，朱由检打断他，“孤还以为是乾清宫，看来宫禁守卫还需加强啊”。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点出他对宫中动静了如指掌又暗指魏忠贤治官不严。几位老成的大臣闻言，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辰时初建极殿

朱由检褪去缞服，由内务府宦官人员帮着更换上了青色织金云龙纹皮弁服，在礼官的躬引下移至新建及殿听宣遗诏。

王体乾展开诏书，用特有的尖细嗓音宣读：“……信王宜嗣皇帝位，勉修厥德，亲贤勤政……”当读到“内外大小文武群臣，其同心佐理”时，朱由检注意到王体乾的语调微微加重，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魏忠贤。

宣召完毕，朱由检升殿，首辅黄立极呈上《即位诏书》：“陛下，这是臣等连夜商议草拟的《即位大诏》，还请皇上圣御览。”

朱由检接过诏书仔细阅读。当他看到“一切政务悉遵旧制”时，眉头微皱，再看到内外臣工各安其位”时心中冷笑，这分明是魏忠贤等想要维持现状。

“此处”朱由检指着“悉遵旧制”四字，“改为恪守祖制，更化维新”。他又指向“各安其位”：“这里加上’其有庸碌贪墨者，立黜不贷。’黄立极脸色微变：“陛下，这……”

“怎么了？”朱由检抬眼，“黄首辅觉得不妥？。”

“老臣，不敢”黄立极慌忙低头。

下一步就是商议定夺年号，内阁呈报上三个年号分别是‘乾圣、兴福、咸嘉、’，朱由检逐一的进行审视。

‘乾圣’字面含义：‘乾’为天、为君；‘圣’即圣人圣王。这个是极具阿谀奉承色彩的连号。

朱由检看了看，笑道：“这名头太大，担不起哦！”

‘兴福’字面含义: 兴隆福佑 ，这个年号看似吉祥，但格局太小，流于平庸。

朱由检心想“就大明这个情况，年年灾荒，兵戈不断，哪来的幸福哦”只有无奈的摇摇头。

‘咸嘉’字面含义，普天同庆，皆尽嘉美。这是一个追求“天下太平”的守成年号。但在此时大明内忧外患（国内农民军起义开始，关外后金崛起）的背景下，这个年号写的不合时宜，缺乏变革的锐气。

朱由检看了看内阁这几名阁老:“诸位阁老辛苦了，朕的意思就取‘崇祯’。”朱由检边说边用笔在纸上写下‘崇祯’俩字。：“寓意，锐意进取，重振山河，即位阁老意下如何。”

这是朱由检在向满朝文武，特别是向魏忠贤集团宣告我不会沿袭旧日的**政治，我将开启一个全新的，力图振作的时代，这是他摆脱阉党影响树立个人权威的第一次明确表态。

建极殿偏殿更衣房

登基大典就是一场盛大的表演，表演前就会有彩排和预演。

朱由检此时就在更衣房里试装，王承恩、徐应元等人在旁伺候着。

面对刚刚送来的‘衮冕’，朱由检冷眼下令：“徐伴、承恩给朕仔细检查”

此时王承恩果然在‘冕旒’的玉衡处，发现一根几不可见的丝线纠缠。若在典礼中断裂，十二旒玉珠散落，那就必成笑柄了。

“好个魏阉。”朱由检冷笑，“这是要给朕来个下马威呀”

趁着更衣间隙，朱由检对王承恩低声吩咐：“承恩，服丧期间多潜人查访阉党的财产，勿必要详细。记住，要隐秘。”

王承恩会意思，：“老奴明白，只是……为何不等大丧之后？”。

“大丧之后，就是清算之时”朱由检冷笑道。

皇极殿

皇极殿前，法驾卤薄陈列井然。当朱由检身着十二张衮冕在导引官恭请下迈向宝座时，整个紫禁城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净鞭三响，百官屏息。

朱由检稳步踏上丹陛，目光扫过御座，就在落座前，他看似随意的用脚尖调整了踏脚杌子的角度，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一直紧盯着他的魏忠贤瞳孔微缩。

升座礼成，免贺!

朱由检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缓缓开口:“朕闻，内帑空虚，边饷匮乏。登基大典，虽云从简，然礼不可废。着……令在京官员，依品级助饷，以充典礼之用。”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一些清流官员面露愤慨，依附阉党的官员则面面相觑。

英国公张惟贤率先出列：“陛下大典，乃国之体面，臣愿捐俸半年，以助大典！”。

有他带头几个勋贵纷纷响应，但文官队列中却出现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魏忠贤突然出列：“老奴愿捐银五万两，以表忠心。”这个数字让满朝震惊。朱由检心中冷笑“好个魏忠贤，这是在炫耀他的财力。”

“魏公公忠心可嘉，朕甚是欣慰”朱由检面带笑容。

魏忠贤心下窃喜“不怕你爱财，就怕你不爱，受我钱财，当为我消灾”

（只是他不知道，如今这个皇上也和他一样下线是非常……非常低的)

有了魏忠贤带头，各级官员也纷纷上表,朱由检命人全数记下。

礼部官员上奏：”陛下，明日大典的仪注已经拟定，按祖宗制，陛下应先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不必了”朱由检打断，朕要亲祭。”

……

大典事项，一一安排妥当，此时已暮色渐合，紫禁城华灯初上，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无数密使穿梭在宫禁之中，一场关乎大明命运的权力博弈，正在暗潮汹涌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