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1章 致命假设

朱一鸣位于上海浦江的豪宅里，他正在和几个好友喝酒聊天，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历史文化类的访谈节目。

“所以说，崇祯这皇帝，根本就是个悲剧中的喜剧人物。”电视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历史学者正侃侃而谈，“他勤奋得像是个自虐狂，结果越努力，亡国越快。”

朱一鸣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残余的威士忌。窗外上海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打出的“崇祯年间”字样，嘴角微微上扬。

“怎么了，一鸣？看你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友李哲瘫在对面的懒人沙发上，手中啤酒罐已经见底。

“我只是觉得，这些评论太流于表面了。”朱一鸣放下酒杯，眼神仍盯着电视屏幕，“一个朝代的覆灭，被简化成皇帝无能、气候恶劣、运气不好……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剧本。”

电视里，另一位嘉宾接着发言：“大明时期的火器发展已相当成熟，可以说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平。完全可以对后金进行碾压性的打击。”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女嘉宾便笑了：“可惜朝廷没有钱，根本造不出武器出来。财政年年赤字，国家举步维艰，军队欠饷严重，军队战斗力低下。”

“可是历史上，明确记载明朝末年，大明的社会发展已经无限接近资本主义初期阶段，社会财富相当庞大，全球的三分之一的白银都流向了大明，怎么会没钱？”另一位女嘉宾插话。

“对，说的对，李自成攻占北京后据说就在北京各级官员拷饷得来的白银就达7千余万两，更何况全国呢？”一个观众起身发言。

朱一鸣轻轻摇头，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他的手指拂过一排心理学着作——《集体行为的逻辑》、《权力与人性》、《中国历代政治得失》，最后停在一尊围棋冠军奖杯上。那是他大学时期获得的奖项，如今已蒙上一层薄灰。

“听听这个，”李哲指着电视，“北方易子而食、南方稻米发霉，北方战乱四起、南方纸醉金迷。躺平的皇帝还能国祚相传，勤奋的朱由检却吊死煤山。这不就是命吗？”

“命？”朱一鸣转身，眼里闪过一丝锐利，“把一切归咎于命运，是最轻松的思考方式。”

电视里，主持人开始总结，搬出了气候学家的小冰河时期理论，又列举了各种数据，最终得出结论：崇祯的灭亡是历史的必然。

“这个崇祯该他倒霉，当个皇帝，日忙，夜忙，结果把自己忙的吊死煤山，有点让后人唏嘘。”李哲开玩笑地说，“大明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也的确让人肃然起敬，但由于大明自己的不争气，最后导致汉族文化被满清统治，社会倒退，文化、科技开历史倒车，结果让中国错过了世界历史发展的大势，导致了日后200多年的悲惨教训，实在是让人意难平。”

朱一鸣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个朋友，声音低沉而清晰：“人性使然。一个人的性格缺失，导致了整个族群的悲惨经历，确实让人汗颜。”

“你又来了，心理大师。”另一位朋友张昊大笑起来，“要我说，如果让我回到明朝，我就杀！杀！杀！把那些贪官污吏全砍了，把那些鞑子全灭了，看明朝还能不能亡！”

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朱一鸣也笑了，但眼神里没有笑意。

“杀？”他轻轻摇头，“皇帝是个技术活，洞察人性、看破人心，布局为先，至关重要。大臣的心、百姓的心，整个社会各阶层的人性浮动和底层逻辑十分关键，只有抓住了这点，才有可能改变大明的命运。”

“得，咱们朱大师又要开始他的人性讲座了。”李哲又开了一罐啤酒，“不过说真的，一鸣，你这种看问题的方式确实与众不同。记得大学时你那篇关于‘集体行为与历史转折’的论文吗？系主任都说观点太激进。”

朱一鸣没有回应，而是走到窗边。上海夜景如同一片星海，现代文明的灯火照亮了夜空。但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四百多年前的那个风雨飘摇的帝国——大明王朝，北京城内，同样有灯火，只是远不如眼前这般辉煌。

“你们知道吗，”他突然开口，房间里的谈笑声渐渐平息，“崇祯皇帝在位十七年，换了十九位内阁首辅，五十位内阁大学士。他疑心极重，无法信任任何人，处死袁崇焕后更是自毁长城。”

“对对，就是他杀了袁崇焕，这不是自毁长城吗？”张昊接话。

“但问题不在于他杀了谁，”朱一鸣转身，眼神灼灼，“而在于他为什么杀，为什么无法建立有效的信任机制，为什么明明拥有庞大的社会财富，却无法调动资源应对危机。这不是命运，不是气候，也不是单纯的个人能力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朋友们困惑的表情，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关于人性的棋局。而崇祯，不过是个看不清棋局的棋手。”

“那你要是穿越回去，能比崇祯做得更好？”李哲半开玩笑地问。

朱一鸣的目光再次投向书架上的围棋奖杯，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

“围棋教会我，局势再糟糕，也总有一手棋可以改变全局。关键在于，你是否能看透对手的心思，是否能理解每个人的利益所在，是否能布下一个让所有人都自愿跟随的局。”

他声音渐低，仿佛自言自语：“崇祯缺的，不是勤奋，不是决心，而是这种洞察和布局的能力。他试图用权力强迫别人，却不知道真正的高手，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跟随。”

房间里一片寂静，朋友们都被他罕见的认真态度震慑住了。

突然，朱一鸣感觉一阵眩晕，他扶住窗框，眼前上海的夜景开始模糊，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

“人性…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在人性中…”他喃喃自语，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朋友们正惊慌地站起身，向他跑来。

他的视线完全黑屏前，最后看到的是书架上的围棋奖杯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低语着，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