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境边缘：觉醒的异端 第2章 创造者：凯洛

元境并非一片虚无。

对于SJ星的居民而言，它比呼吸的空气更真实。

在这里，意识如鱼入水，塑造并感知着一切。

而在那无垠的数据星海中，最庞大、最复杂的光团，被称为——“地球”。

凯洛就漂浮在这片光团之前，他的意识形体——一个修长、泛着柔和银光的轮廓——在庞大的信息洪流中显得静谧而专注。他没有像其他学者那样，粗暴地抽取宏观的历史事件流进行分析，或是沉浸在那些标志性的、被反复研究的战争与王朝更迭节点。

他的“手”（一种意识的凝聚体）轻轻拂过数据流，如同抚过一片古老的丝绸。他调取的，是“地球-中华文明区”中一些被标记为“微观叙事”或“非必要情感冗余”的碎片。

他正置身于一个被人类称为“宋代”的时期。但不是朝堂，不是战场，而是一场夜雨之后的江南庭院。

他的感知浸润在以下细节中：

视觉：青石板路上未干的水洼，倒映着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新的粉墙黛瓦，以及一角探出的、绿得欲滴的芭蕉叶。一只蜗牛缓缓爬过，留下银亮的痕迹。

嗅觉：空气中模拟出的，是湿润的泥土腥气、残败的花香，以及远处若有若无的、书斋里传出的墨锭被研磨时散发的松烟味。

听觉：屋檐残留的雨水滴落在石阶上，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嘀嗒”声。偶尔，庭院深处传来几声被水汽濡湿的鸟鸣。

触觉：他让意识模拟出微风拂过皮肤的感觉，带着雨后沁入骨髓的微凉。

一个他无法理解其名字的人类——一位身着青衫的文人，正站在廊下，凝视着这片景象。没有宏大的理想，没有激烈的情绪，数据库反馈给凯洛的，只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被标记为“闲愁”与“物哀”的心境。是看到时光在草木荣枯与水滴石穿间流逝的，那一丝无言的感伤。

凯洛的意识核心微微震颤。这太……“浪费”了。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对文明进程几乎毫无影响的瞬间，投入如此巨量的、精妙的、多维的渲染资源？这违背了SJ星人追求效率与逻辑至极致的本能。

“凯洛。”

一个冷静的、如同水晶碰撞般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是他的导师索恩。索恩的意识体像是由精确的几何图形构成，边缘清晰，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你的观测周期已超出标准值137%。并且，你调取的数据库层级，于你的研究课题‘文明演化动力模型’而言，属于无效冗余。”

凯洛的银光轮廓不易察觉地波动了一下，像被微风吹皱的水中倒影。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最后“看”了一眼那文人转身走入书房，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动作间，是一种他无法用SJ星逻辑完全解析的韵律。

他退出了深度沉浸模式，那庭院的万千细节如潮水般褪去，还原成他私人工作区内流动的基础数据流。

“导师，”凯洛的意识传递出恭敬但坚定的波动，“我认为，这些‘冗余’可能蕴含着理解该文明内核的关键。它们的艺术，尤其是这种被称为‘山水画’和‘诗词’的压缩信息载体，其背后似乎有一套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感知和表达系统。”

“系统？”索恩的回应带着一丝算法般的精准嘲讽，“那只是程序为了模拟一种原始、感性思维模式而生成的随机组合。你所谓的‘韵律’和‘意境’，不过是混沌算法在特定参数下产生的、让你产生联觉的复杂波形。不要被表象迷惑，凯洛。我们是观察者，分析者，不是……体验者。”

最后那个词，索恩带着明显的告诫意味。在SJ星，“体验”是危险的，它意味着将自我投入不可控的变量中，是意识迷失的前奏。

凯洛沉默着。他没有争辩。他知道，关于那位元境考古学家泽拉突然意识崩溃的官方报告，就标注为“因深度接触高熵模拟区，导致逻辑核心过载”。但他私下调取的、未被完全删除的泽拉最后的研究日志碎片里，反复出现了一个让他心悸的词语——“非算法的质感”。

他看着眼前缓缓流转的、代表中华文明的数据星河，那些关于书法笔锋的提按转折，关于水墨画中“留白”的无限想象，关于诗词里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悠远……它们真的只是冰冷的算法吗？

为什么，当他“阅读”到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他的意识深处，会不受控制地尝试构建一幅虽然模糊、却壮美到令他窒息的景象？那是一种超越数据复现的、发自内在的“看见”。

索恩的几何形体开始淡化，准备断开连接。“专注于你的模型，凯洛。‘地球’只是一个沙盒，再庞大精妙，也改变不了其本质。不要重复泽拉的错误。”

通讯切断。

凯洛独自悬浮在他的工作区。他没有继续他的“正业”——构建文明演化模型。相反，他悄然调出了另一个数据片段：那是泽拉崩溃前最后接触的、关于“地球”底层架构的、已被加密和标注为“高风险”的日志区域。

他的银光轮廓在那些破碎、混乱的数据残影前停留了很久，很久。意识深处，一个源于人类宋代庭院雨滴声的“嘀嗒”回响，与泽拉日志中那令人不安的“非算法质感”的警告，悄然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惧与巨大诱惑的求知欲，在他核心深处，点燃了微弱的、却无法熄灭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