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碌碌,碾过清河郡城外最后一段熟悉的夯土官道,驶入了全然陌生的地界。车厢内,田作荣透过那一道特意留出的狭窄缝隙,久久回望。
那座生活了十六年的城池,在黎明的薄雾与渐亮的天光中逐渐缩小,灰色的城墙、熟悉的街巷轮廓、乃至城中那几处代表着田家产业的模糊影子,都一点点地模糊、淡去,最终被起伏的地平线彻底吞没。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漫上他的心头,既有离别的怅惘,也有挣脱枷锁的微松,更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心口。
这里有他所有的温暖记忆:父亲严厉却关爱的目光,大哥坚实可靠的臂膀,福伯无微不至的照料,还有小玉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作安那强忍泪水的模样。这些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无法割舍的牵挂。但同时,这里也充斥着林家带来的压抑与危机:落鹰涧的刀光剑影,坊市间无形的经济绞杀,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如同缠绕已久的藤蔓。离开,是为了斩断这些藤蔓,为家族,也为自己,寻一条真正的生路。
期待与警惕,如同他体内并行的两种内息,交织缠绕。期待于州府那传说中汇聚一州精华的广阔天地,期待于药师殿那无数丹道修行者向往的圣地,期待自身的所学所能在那更大的舞台上得到检验、锤炼和升华。那是对未知世界本能的向往,也是对更高丹道境界的渴望。但更多的,是警惕。父亲临行前的谆谆告诫犹在耳边——“州府之地,龙蛇混杂,远超清河郡的简单是非。”赵明轩那倨傲不屑、居高临下的眼神,更是清晰地提醒着他,那里的竞争将是何等的激烈与残酷。而他此行,绝非单纯的求学问道,他的肩上,扛着的是整个田家的兴衰存亡,他输不起。
马车轻晃,彻底驶出了清河郡的辖界碑石。窗外的景致悄然变换,熟悉的田舍村落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茂密的原始丛林和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空气变得更加清冽,沁人心脾,却也夹杂着草木腐烂和野兽气息的野性味道,预示着此行已真正远离人烟稠密的区域,进入了潜藏更多未知风险的地域。
护卫田勇骑乘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始终保持在与马车相距一个身位的侧前方。他那壮硕如铁塔般的身躯,背后那面玄铁圆盾和短柄战斧,以及沉稳如山岳的气势,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目光如炬,如同最警惕的头狼,不断扫视着前方道路以及两侧的山林缓坡,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
而坐在车辕上的田武,则呈现出另一种风格的戒备。他看似放松地靠着车厢,甚至偶尔会与车夫阿福爷低声交谈两句,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时刻不停地评估着后方及道路两旁的细微变化。他的耳朵极其灵敏,能捕捉到风中传来的极远处的鸟鸣异动、甚至是枯枝被踩断的轻微脆响。他就像一头隐匿在阴影中的猎豹,看似慵懒,实则肌肉紧绷,随时能爆发出致命的攻击。
最初的两日行程,堪称风平浪静。白日里,马车沿着宽阔的官道稳步前行。田武和田勇显然极富经验,行程安排得张弛有度,既保证了赶路效率,又在午后人马易疲之时,恰当地选择合适地点短暂休整,让马匹恢复体力。入夜则必定选择在官道旁信誉良好、有官方背景或大商会背景的大型驿站歇息。这些驿站墙高院深,守卫森严,等闲匪类绝不敢轻易靠近,安全得以最大保障。
田作荣也并未虚度这两日的旅途时光。在颠簸的车厢内,他或是闭目凝神,意守丹田,全力运转《基础炼气诀》。随着经脉的大半疏通,他如今修炼起来已是事半功倍,内息增长的速度远超以往,武徒高阶的修为正在不断巩固夯实,向着那气脉贯通的武师境稳步迈进。或是取出那本先祖遗留的暗黄色兽皮笔记,再次沉浸其中。虽然大部分内容依旧晦涩难懂,但随着他经历增加、尤其是落鹰涧实战与为父兄施针后,再看那些关于元炁运行、药力激发、甚至是一些看似荒诞的猜想时,偶尔竟能灵光一闪,生出些许前所未有的感悟来。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在第三日下午,被一种微妙的不和谐感悄然打破。
起初只是一种源于强大神念的模糊直觉。田作荣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跗骨之蛆,远远地缀在他们的后方。那感觉极其隐晦,飘忽不定,时有时无,仿佛只是错觉。
他沉吟片刻,屈起手指,极轻地叩击了两下车厢壁。
坐在车辕上的田武身体姿态未有丝毫改变,甚至连头都未回,但压低的声音已清晰地传入车厢:“少爷?”
“田武叔,后面……似乎有些不对劲。”田作荣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车轮滚动的噪音中。
“少爷也察觉了?”田武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冷静,“从约莫半个时辰前,侧后方约一里半处,便有两骑一直跟着。速度与我们保持一致,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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