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迅捷而精准,毫无拖沓,却并非杂乱无章,每一步都蕴含着外人难以理解的深意。
那根品相最差、带着霉斑的“枯苓根”最先被他拈起。众人只见他指尖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几下捻动、搓揉,那霉斑与粗糙污浊的外皮便如粉尘般脱落,只留下内里一小段相对干净的根芯,被投入将沸未沸的水中,旋即转为文火慢煨。此物性大寒,味极苦,几乎不含元炁,在寻常药师眼中与柴草无异。但在田作荣感知中,其核心仍保留着一丝“清热泻火、凉血解毒”的微弱药性,更重要的是其“沉”性,正可作“佐使”,先行投入,以文火逼出其性,为后续药力沉降铺垫基础,同时其寒性亦可稍抑水质,利于后续融合。
待水色因枯苓根药力析出而微微泛浊,那股沉寒之气弥漫开来时,他取过“地柏叶”。此叶苦涩微寒,能凉血。他将叶片投入,继续以文火熬煮,让其寒凉之性缓缓释放,与水中原有的沉寒之气交融互渗,进一步巩固“清泻”的基底。稍待片刻,眼见火候已至,他再取“三月艾”投入。艾草辛苦,性温,能温经止血。一寒一温,先后而入,次序井然,暗合阴阳相济、寒热平调之理。就在艾草入水的瞬间,他执起干净木棍,搅拌手法骤然一变,顺时针九转,逆时针六搅,带起锅中药液形成一个小小的涡旋!这并非无意义的动作,而是借搅拌之力,加速不同属性药性的碰撞与初步融合,同时这独特的韵律隐隐暗合人体气血运行之妙,旨在疏导药力,避免寒热交冲导致药性淤滞甚至溃散。
当地柏叶之寒与三月艾之温在水火交济中逐渐寻得平衡,形成一股温和而流动的药力基础时,他取过那些品相低劣、仅有三年的“凝血草”。此物味微苦辛,性平,是这五味药中罕有的具有明确“活血散瘀”之效的药材,可视为“臣药”。草叶入锅,他立刻将火势转为武火,烈焰猛舔锅底,意在利用急剧升温,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激发凝血草的活性,将其“活血”之力强行打入先前已调和好的寒温基础之中,化为一股推动气血运行的沛然动力,承上启下。
整个炼制过程最精妙、最关键的一步,在于最后。当锅中药液在武火催逼下剧烈翻滚,颜色转为深褐,各种药性在高温下激烈碰撞、达到一种躁动沸腾的临界点时,他拈起那一小把干瘪黯淡、毫无出奇之处的“宁神花未放花苞”,均匀而迅速地撒入沸腾的药液之中。此物性凉,味甘淡,能清心除烦,安神定志。于此诸药性躁极将溢之时投入,恰似沸汤扬波之时倾入一盏凉泉,瞬间便能收束奔散躁动之气,导其归复平和!其“清心安神”之效,于此刻正是点睛之笔,能稳定即将成就的药性,如同乐章结尾最沉稳准确的定音鼓,将之前所有奔流交织的药力归于一种沉静和谐的圆满。花苞入水,大火立撤,只余一点炭火温养余温。他手中的搅拌也随之变得极其轻柔缓慢,仿佛在安抚引导着锅中那些看不见的药性精灵,让宁神花的清灵之气徐徐渗透、融贯全局,完成最后一步的定韵。
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投料的时机,火候的每一次微妙转换,甚至搅拌的方向、频率与力道,都绝非随意,而是建立在对其药性极致理解基础上的精准驾驭,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演绎!他那微薄的灵枢炁并未直接去干预药液,而是高度凝聚于自身,大幅提升着他的感知微芒、掌控纤毫的能力,让他能捕捉到药液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从而做出最精准的调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陶锅中的药液色泽愈发深邃,气息也从最初几种药材混杂的苦涩土腥味,渐渐沉淀、交融、转化,最终化为一种醇厚中隐透清苦、闻之令人心神微宁的奇异香气——与之前李钧带走的那瓶“百草精华”一般无二,甚至因是新鲜炼制,更添一分鲜活灵动的韵味!
李钧的脸色,早已从最初的嘲讽冷笑,转为惊疑不定,再由惊疑化为难以置信的苍白,最终一片死灰!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他的内衫。他看得分明,这绝非侥幸!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彻底超越了他所学所知范畴的、全新的药理理念与炼制法门!那是对药性深入骨髓的洞察和出神入化的掌控力!用最低贱的材料,最卑微的工具,却完成了近乎神迹的融合!
林啸天手中冰凉的茶杯早已被他无意识攥紧,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田作荣每一个举重若轻的动作和那锅逐渐焕发出莹润光泽的药液,眼底的阴鸷深处,第一次真正涌起了名为“忌惮”甚至“恐惧”的情绪——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威胁,远胜其父其兄!
几位药师殿执事早已情不自禁地起身,趋前数步,目眩神迷地看着那在简陋灶具上演绎的化朽奇景,脸上写满了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们毕生追求的炼丹之道,在此刻似乎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窗外是截然不同却又无比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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