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喘息着说完,苏桐只微微颔首,指尖在袖中轻抚那枚银丝梅花坠。她未显慌乱,反而整了整衣袖,理正腰间玉佩,缓步朝凤仪宫走去。
殿内焚香袅袅,皇后端坐上位,面色沉静如水。李姑姑立于侧后,低眉顺眼,仿佛昨夜不曾踏足西阁半步。
“你可知罪?”皇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
苏桐垂眸行礼:“臣不知何罪。”
“本宫依你所方配制安神茶,连饮三日毫无效用,反倒心悸难安。你一个侍女,竟敢以陈腐之药欺瞒中宫,是何居心?”
苏桐抬眼,神色坦然:“药材皆出自御药房正库,领用登记俱在档册可查。炮制之法亦依古法慢焙细研,无一逾矩。若药无效,或非药之过。”
她顿了顿,语气不疾不徐:“医书有言,心病还需心药医。安神之品能宁气,却难解郁结于胸。娘娘夜不安枕,恐不在药,而在事。”
殿内一时寂静。皇后眼神微动,似要发作,却又压下。
李姑姑轻声提醒:“娘娘息怒,许是煎煮火候有差。”
皇后冷哼一声:“罢了。既是你亲制之方,便由你亲自督煎三日,若仍无起色,莫怪本宫不念旧情。”
“臣遵命。”苏桐再度施礼,退身而出。
回至西阁,天色已近午。她未歇息,径直走入内室,取出藏于书匣夹层的残卷——那是早年借整理内廷档案之机抄录的《内廷饰品登记簿》。翻至“特供宫婢饰物”一栏,她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梅花流苏,银丝缠环,每套编号,仅赐皇后贴身八婢。”
她取出那枚坠角,比对纹路与刻痕,确认编号为“七”,对应之人正是李姑姑。
她合上残卷,唤来心腹宫女:“你持这支旧步摇,去尚衣局说需修补,问他们近月可有报损记录。”
宫女领命而去。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传回:李姑姑确于案发次日报失一支同款步摇,称“坠角脱落,无法寻得”。
苏桐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目光清明。她提笔写下三行字:
其一,寅初一刻巡更记录显示,西阁外巷曾有一名着云头履者偏离值守路线,折返时间恰为窗台被攀爬之后;
其二,李姑姑申领药材记录中,有两味并非皇后常用之品,却于案发前一日悄然入库;
其三,那枚坠角遗落位置偏僻,草丛深处,绝非匆忙行走所能掉落,更像是挣扎或急退时扯落。
三条线索,互为印证。
她将纸页收入暗格,又命人取来近三个月各宫物资申领账册。一页页翻过,皇后宫中每月申领檀香、沉香数量惊人,远超寻常用量。而按宫规,此类贵重香料须经内务府核验用途方可发放。
她唤来另一名可信老宫女:“你设法混入凤仪宫洒扫队伍,待换香灰时,悄悄取些残渣回来。”
三日后,一小包灰烬送至。苏桐取少许置于瓷碟,加清水搅匀,静置一夜。次日清晨,底层沉淀现出淡红颗粒。她以银针轻挑,再滴入醋液,颜色转为深褐。
此为麝香久燃后残留之征。
她缓缓收手,指尖微颤。麝香性烈,女子长期吸入,可致经血失调,甚者难以受孕。宫中虽禁私用,却常以“驱邪避秽”为名暗中燃之。
她想起半月前,两位曾得皇帝召见的嫔御突染怪疾,太医诊为“体虚不孕”,如今已被迁往冷宫边缘偏殿,再无消息。
她提笔记下:“二女承宠未满月即失宠,病症相似,皆归‘虚劳’。凤仪宫焚香量异常,香灰含麝。疑为压制妃嫔受孕之举。”
笔尖停顿片刻,她另起一页,开始绘制一张图表:横列七日,纵列十二时辰,标注李姑姑日常出入路线。再以红笔圈出案发前后几日中,其三次未按时归寝的记录,皆发生在寅时前后,且路径均绕行西阁偏廊。
她忽而抬头,问守在外间的宫女:“昨日派去盯梢的人,可看清她鞋底?”
“看清了。云头履底纹银线勾边,右足第三道裂了一处,与窗沿痕迹吻合。”
苏桐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无波澜。她取出一只小木匣,将银丝梅花坠、香灰样本、账册抄录、巡更记录一一放入。匣底垫着一层油纸,最下层藏着那本尚未誊清的密册。
她锁好匣子,交予最贴身心腹:“此物不得离身,若我遭拘禁,立刻藏入井底石缝。”
宫女郑重接过,低头退下。
当夜子时,苏桐独坐灯前,面前摊开一张新纸。她不再记录证据,而是写下四个字:**积证成势**。
她深知,此刻手中所握,尚不足以撼动后位。一枚坠角,可说是误落;香灰含麝,可推为巧合;李姑姑夜出,亦可辩为巡查。唯有将琐碎之证串联成链,使每一环皆无可辩驳,方能在关键时刻一击致命。
她提笔续写:
“凡作恶者,必留迹。或贪权,或忌能,或惧失宠。皇后阻我药研,非只为毁方,实惧我声望日盛,动摇其后宫之控。然其行事狠辣而不慎细,以为深宫隐秘无人可察,却不知步步皆可追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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