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叶被轻轻放在案上,边缘还沾着晨露。苏桐看了那宫女一眼,只道:“洗净晾干,备用。”
她未多言,也未笑,更未拒。只是将叶片拢入小瓷碟,命人置于通风处。这动作轻缓如常,却似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无声蔓延。
三日后,西阁外已有十余人候着。有捧陈皮的,有提紫苏枝的,甚至一名老洒扫嬷嬷蹲在墙角,颤巍巍递上一把晒半干的艾草根。她们不求赏,也不跪拜,只低声问一句:“大人,这些能用吗?”
苏桐一一接过,细看成色,点头或摇头,再告知如何处理。有人得了回应便退下,有人留下帮忙分拣药材。暖阁角落的小桌早已不够用,连窗台都摆满了粗布包好的药绒。一张新写的告示贴在门侧:“此物仅为调理之用,若病重者,仍需报太医署。”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当夜,一名患喘症多年的老太监拄杖而来,衣襟破旧,手背青筋凸起。他声音沙哑:“奴才夜里总憋得慌,听人说……您那安神香包,可否赐一个?”
苏桐盯着他起伏的胸口片刻,转身取出一枚稍大些的布包,放入两倍量的远志与合欢皮。“睡前置于枕下,若觉心悸,立即取走。”
老太监双手接过,眼眶发红,低头退去时脚步竟稳了几分。
翌日清晨,采药园送来新一批桔梗与甘草。小太监笑着禀报:“园里几位嬷嬷说,您要用的料,她们已按方子备齐了。”
苏桐正欲应声,忽见一名贴身侍女疾步进来,脸色发白。
“大人,太医院派人巡查各宫,收走了所有您给的药包。”
她指尖一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细痕。
“为何?”
“说是……未经许可,私制药剂,有违宫规。”侍女咬唇,“方才东偏殿一名宫女藏了艾草包在袖中,被当场搜出,当众训斥,罚去月例银钱。”
苏桐缓缓搁笔,抬眼望向窗外。庭院里几名低阶宫女原本正低声交谈,见她目光扫来,立刻散开,匆匆离去。其中一人回头时,眼神里满是惧意与不舍。
她起身离座,走到柜前打开暗格,取出那本《本草拾遗》。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却是她数日来反复翻阅之物。指尖停在“金银花”条目旁,那里有一行极小的批注——“清热不伤正,轻症可用”。
她记得昨夜那位咳血宫女的姐姐已能坐起说话;记得老宫女握着姜艾包时颤抖的手;记得排队长队中那些沉默而期盼的眼神。
这些人不是数据,也不是政争筹码。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在深宫角落熬过寒夜,只为一口顺气的呼吸、一夜无痛的安眠。
而如今,有人要断了这条路。
她合上书,转身走向书房另一侧的木架。上面整齐排列着十余个小册,每本封面皆写着“试用记录”四字。翻开最近一本,密密麻麻记着姓名、症状、用药反应。八成见效,无人重伤,仅一人头晕,停用即缓。
这是她日夜所录,非凭空妄断。
“去查。”她对外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谁牵头下的禁令?是哪位太医主议此事?”
侍女迟疑:“大人,若贸然追问……恐惹是非。”
“我问的是职责所在。”苏桐目光不动,“太医院掌医药,自有其权。但若因门户之见,阻人生机,便是失职。”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小宫女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泪痕未干。
“大人!我阿姊……昨日喝了您给的茶,今早还能下地走动,可刚才太医署的人来了,说那茶有毒,逼她吐了出来!现在她又咳得厉害,几乎喘不上气……”
苏桐霍然起身。
“谁说有毒?”
“周太医亲口说的!他说您不懂医理,妄加配伍,迟早害人性命!还说……还说再发现私自服用者,一律送交内务省治罪!”
屋内一片死寂。
苏桐站在原地,指节轻轻抚过案上那册记录。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对照组试验,想起一次次调整剂量后的反馈报告,想起导师说过的一句话:“医学的本质,是从实践中寻找真相,而非死守教条。”
这里没有显微镜,没有数据模型,但她有观察、有记录、有结果。四十多人试用,三十余人改善——这不是侥幸,是真实发生的转变。
可有些人,宁愿闭眼不看。
她抬眸,看向窗外渐暗的天光。
“我的药不会停。”她说,语气平静得如同宣读一道公文,“凡愿来取者,依旧可领。若有责罚,由我承担。”
侍女惊惶:“大人,这……这是违令啊!”
“他们禁的是‘私制药剂’。”苏桐淡淡道,“我未曾开方诊病,亦未称医称药。这些不过是日常调理之物,取自宫中常备之材。若连这点自主都无,何谈护佑众人安康?”
她顿了顿,声音微沉:“况且,当一个人快要窒息时,你告诉他不能呼吸,只因呼吸不合规矩——这样的规矩,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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