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政事堂的烛火尚未熄灭。苏桐放下手中笔,指尖轻揉额角。案前堆着刚送来的三封密报——江淮某县私增杂税之事已查实,涉案官员名录在列,百姓画押供词附于其后。她提笔批下“交刑部立案”,又命陈昭拟令,彻查十二州赋税旧账。
正欲起身稍歇,门外脚步声稳而急促。一名内侍捧着黄绸匣子快步走入,跪地呈上:“北境急递,六百里加急,三国使团已至雁门关外,携国书求见天朝上国。”
苏桐眉峰微动,未接匣子,只问:“几国?”
“东狄、南蛮、西戎,皆遣正使副使各一,礼官从者三十余人,随行贡车二十辆。”
她这才接过匣子,打开取出三份国书。纸张质地各异,字迹或粗犷或工整,但内容一致:称大雍新政惠民,兵强民富,愿罢战约盟,通商互市,永为藩属。
内侍退下后,她将国书并排铺开,逐一细读。片刻后,抬眸看向窗外。北方旱区如今渠水贯通,田亩复耕;京畿以外,义诊遍设,童蒙识字。连偏远村落,都有百姓自发誊抄条文贴于墙头。那场火烧不去的字,早已刻进人心。
不过半月,外邦竟齐来请和。
她正思量间,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玄烨宸步入堂中,披着青缎常服,神色沉凝。“你已知晓?”
“刚收到国书。”她将三份递过去,“他们说,愿岁岁来朝,年年纳贡。”
皇帝翻阅片刻,眉头未展。“来得太过凑巧。”他将国书搁下,“前年边关尚有冲突,去年粮荒时他们还趁机索地。如今忽然俯首称臣,怕是另有图谋。”
“或许是图谋,”苏桐轻声道,“但他们所图,正是我们所立。”
玄烨宸一怔。
“东狄素来倚马为生,近年草场退化,牛羊瘦毙者过半。西戎铁矿丰而粮少,去年冬雪封山,饿殍载道。南蛮虽处湿热之地,却因疫病频发,人口锐减。而我朝今岁夏粮入库,较往年多出三成;新军操练有成,边防哨塔昼夜不熄。这些消息,早经商旅传遍四境。”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向三国边境要隘:“他们不是突然仁义了,是看清了强弱易势。若再不动,等我朝腾出手来整顿边务,恐怕就不是求和,而是受伐了。”
玄烨宸沉默良久,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清明如水,不见骄矜,亦无轻忽,唯有对局势的冷静洞察。
“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亲见。”她说得果断,“若由礼部代接,不过是走个过场。可若由我亲自出面,一则示以尊重,二则可观其言察其行。他们既想结盟,就得先明白,与大雍结盟,不是捡便宜,而是守规矩。”
皇帝皱眉:“你是女子,又是臣属身份,接见外邦使节,不合旧制。”
“旧制拘人,新规立国。”她转身面对他,“陛下可还记得,年初我说过一句话——政令若不出宫门,便是空文。今日之天下,也不该只困于宫墙之内。既然百姓能因一道令活下来,那国家也该因一次会,走出新的路。”
玄烨宸久久未语。堂内寂静,唯有铜漏滴响。
终于,他点头:“准你全权处置。但需谨记,不可失国体,不可授人话柄。”
“臣明白。”她回身取来纸笔,当即写下数条:“鸿胪寺即日起筹备接见礼仪,务求庄重而不压人,显威而不露锋。另调军机处近三年边情简报,汇编成册,供议谈参阅。再选通晓各国言语、熟知风土的文吏二人,随侍左右,不得擅离。”
她顿了顿,又添一句:“使者入境,沿途饮食起居皆由朝廷供给,但不得惊扰地方,不得收受馈赠。若有违者,不论使节还是接待官吏,一律记录在案,作为后续谈判筹码。”
玄烨宸看着她运笔如风,条理分明,心中疑虑渐消。他本以为她是因新政初成而志得意满,却见她每一步都留有余地,每一策皆藏深意。
“你打算何时接见?”
“七日后。”她将文书递上,“足够他们休整,也足够我们准备。我要让他们走进这政事堂时,就知道坐在对面的,不是一个只会听命的女人,而是一个能把政令变成现实的人。”
皇帝接过文书,细细看完,终是落印批准。
午后,礼部与鸿胪寺官员陆续入堂议事。苏桐端坐主位,神情肃然。众人呈上拟定的接见流程,她一一审阅,删去繁琐跪拜之仪,改为三揖相见;取消赐宴歌舞,改设茶会谈礼;原定只许使节入殿,她坚持副使与翻译亦可列席。
“不必刻意压低他们的身份,”她说,“反而要让他们觉得被尊重。真正震慑人的,从来不是高台厉喝,而是从容不迫的底气。”
有人低声议论,担心此举过于宽待外邦。她只淡淡一句:“若连这份气度都没有,又凭什么让人真心归附?”
会议将近尾声,一名小吏匆匆进来,附耳禀报几句。苏桐神色不变,待其退下后,才开口道:“西戎使团途中遇匪,贡品损毁两车,副使受了些轻伤,已自行处理,明日仍如期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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