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证道 第123章 归途静思

数道剑光撕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挣脱牢笼的惊鸿，在淅淅沥沥的冰冷雨幕中，向着北方青云山的方向疾驰。遁光颜色各异，却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尘。为首一道青色遁光最为沉稳凝练，正是吕大信。其后，冰蓝、水蓝、土黄、赤红等数道剑光紧紧相随，拱卫着中间一道略显黯淡的湛蓝剑光和两道气息稍弱的遁光，正是从死亡沼泽天帝宝库惊变中脱身的青云门众人。

高空的风凛冽刺骨，夹杂着冰凉的雨丝，打在护体灵光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下方是飞速后退的、被雨水浸润得一片墨绿的崇山峻岭。脱离了死亡沼泽那令人作呕的瘴毒和无处不在的杀机，呼吸着虽清冷却干净的空气，众人紧绷的心弦才得以稍稍松弛。然而，队伍中的气氛却并未因此变得轻快，反而弥漫着一种大战后的死寂、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丝沉淀下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无人说话，只有遁光破空的呼啸声和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吕大信飞在最前方，青色道袍在高速飞行中被气流吹得紧贴身体，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面色平静如水，目光深邃，如同两口古井，望着远方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青云山轮廓。但此刻，他的内心却远非表面这般波澜不惊。天帝宝库之行，虽然时间短暂，其间的凶险曲折、生死一线，却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历练。

宝库内与魔教三公子的对峙、天书第三卷的惊天现世、小灰吞宝引发的异变、宝库崩塌时的天地倾覆、虚空乱流中的挣扎求生……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识海中飞速闪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尤其是最后那空间通道崩塌的毁灭性能量，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他心有余悸。能活着出来，实属侥幸。

他悄然内视丹田。那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金光内蕴的金丹种子，正以某种玄妙的韵律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润而浩瀚的气息，如同宇宙的中心。此番宝库之行，虽历经凶险，甚至未曾与魔教顶尖高手真正生死相搏，但他的收获，却是巨大而深远的，更多体现在“道”的层面。

首当其冲的，便是对天书第三卷的惊鸿一瞥与深刻感悟。 虽因时间仓促、变故突发，未能尽窥全卷奥妙，但他凭借金丹大道与天书总纲的深厚根基，以及远超同阶的悟性，牢牢抓住了其中关于“神魂淬炼”、“虚空感应”以及“能量本质衍化”的核心精义。这些感悟，与他所创所修的“金丹大道”高度契合，如同久旱甘霖，为他后续的道途补上了几块至关重要的拼图。他明显感觉到，自身对法力的掌控更加精微入化，心念一动，法力便可如臂指使，分合由心；神识的覆盖范围与敏锐度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全力施展，足以笼罩方圆近二百里，纤毫毕现；更重要的是，他对“虚”与“实”、“神”与“形”、“有”与“无”这些大道根基的理解，跃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这为他将来冲击金丹化婴、踏足太清之境，打下了前所未有的坚实道基。他甚至隐隐触摸到了自己推演已久的“金丹大道”后续功法——“虚丹化婴篇”的一丝脉络雏形，在天书道韵的启迪下，这篇关乎未来道途的功法，正变得逐渐清晰。

其次，便是与魔教新一代顶尖人物——三公子交锋所带来的宝贵经验。 碧瑶功法之诡异灵动、身法之莫测，秦无炎毒功之阴狠酷烈、心思之歹毒，金瓶儿媚术之防不胜防、幻法之精妙，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等人物，已然是魔教未来的中流砥柱。此番虽未尽全力生死相搏，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些对魔教新生代力量的直观认识，在未来可能愈演愈烈的正魔冲突中，将是极其宝贵的财富。

最后，也是最为出乎意料且影响深远的，便是三眼灵猴小灰的惊天异变。 这小家伙误打误撞，吞食了天帝珍藏的神仙水与冥石，竟硬生生扛住了那磅礴药力，不仅未死，反而脱胎换骨，提前开启了天赋神通——第三灵目，获得了长生不死之躯，修为更是暴涨到一个难以估量的地步。这看似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意外，却可能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小灰与张小凡感情深厚，它的强大，无疑为张小凡、乃至为大竹峰增添了一份不可小觑的战力。但福兮祸所伏，神仙水与冥石乃天帝遗宝，功效逆天，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必会引来无数贪婪目光和腥风血雨。如何妥善安置、引导小灰，并保守这个秘密，需得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他微微侧目，眼角的余光扫向身旁不远处那道湛蓝色的遁光。陆雪琪正闭目凝神，全力调息，天琊神剑平放于膝上，冰冷的剑身反射着天光。她绝美的容颜在高速飞行带来的气流中显得有几分苍白，但周身气息已逐渐趋于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锋锐，隐隐透出一股破而后立的强大气势。显然，天书第三卷的感悟让她获益极大，修为不仅彻底稳固在了上清境后期，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巅峰的门槛。这位小竹峰的奇女子，心志之坚毅、天赋之卓绝，确实令人由衷敬佩。此行若非她剑心通明，与自己默契配合，屡次在关键时刻共渡难关，恐怕局势会更加艰险。

他的目光又掠过陆雪琪，看向稍后位置的田灵儿和张小凡。田灵儿脸上混杂着后怕、兴奋与一丝疲惫，正时不时侧头跟张小凡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回忆之前的惊险。张小凡则憨厚地点着头，目光却不时关切地望向最前方的吕大信和身旁的陆雪琪，眼神深处，除了担忧，还有一丝对强大力量的渴望，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坚定。吕大信心中暗叹，这小师弟心性质朴坚韧，根基打得异常扎实，奈何资质所限，修行之路注定比旁人更加坎坷漫长。或许……等回到大竹峰，可以酌情将“金丹大道”中一些侧重于根基打磨、法力凝练，且更适合他淳厚心性的基础法门传授于他，助他更快成长。

宋大仁和曾书书则一左一右，飞行在队伍两侧靠后的位置，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动静，履行着护卫的职责。宋大仁面色沉稳，眼神锐利；曾书书则活泼依旧，偶尔会凑近些，好奇地打量着蹲在吕大信肩头、模样大变的小灰，尤其是它眉心那道时而开阖、流转着混沌光芒的竖眼，口中啧啧称奇。

“五师弟，”宋大仁驾驭剑光，稍稍加速，与吕大信并肩飞行，传音入密，声音带着凝重，“此番天帝宝库现世又崩塌，动静惊天动地，魔教三公子铩羽而归，以他们的心性，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回归山门后，需得尽快将详情禀明师父和掌门师伯，早作应对。”

吕大信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望着前方，传音回道：“大师兄所言极是。魔教此番图谋甚大，三公子皆非池中之物，今日受此挫折，必怀恨在心。宗门需早作防备，加强警戒。”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宝库虽毁，但天书第三卷现世的消息，恐怕难以完全封锁。正道各派，乃至一些隐世不出的古老势力，都可能被惊动。未来的局势，恐将更加错综复杂，风波再起。”

宋大仁面色凝重地点头，深以为然。

就在一行人飞临一片人迹罕至、山势陡峭的荒僻山岭上空时，下方蜿蜒山路上，一个略显突兀的景象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一个身穿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整洁的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气质的老者，正悠闲地坐在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歇脚，手里还拿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偶尔抿上一口。旁边，一个约莫十**岁、身穿淡雅碎花布裙、容貌清秀可人、一双大眼睛灵动无比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站着，手中拿着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一鼓一鼓，显得娇憨可爱。

这等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常百姓绝迹，这看似爷孙俩的一老一少出现在此，显得格外蹊跷。

然而，队伍中的张小凡，在目光扫过那老者的瞬间，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之色，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遁光，朝着下方喊道：“周前辈！小环姑娘！是你们吗？好巧！”

那正在喝酒的老者闻声抬头，眯着眼看了看，认出张小凡，顿时抚须哈哈大笑，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哈哈，我道是哪路剑仙路过，原来是小凡你这傻小子！几年不见，修为倒是长进了不少嘛！这飞天的本事，挺像那么回事儿了！”他旁边的少女小环也闻声抬头，看到张小凡，立刻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挥舞着没拿糖葫芦的手，清脆地喊道：“小凡哥哥！”

吕大信等人见状，虽然心中疑惑，但也纷纷按下遁光，落了下来，站在湿漉漉的山路上。吕大信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一老一少。那老者看似寻常，就像个游方老道，但以吕大信金丹巅峰的敏锐灵觉，却隐隐感觉此人气息深沉内敛，似有若无，仿佛与周围的山水云雾融为一体，竟有些看不透深浅。而那少女，则灵气逼人，眼神清澈剔透，隐隐身具某种罕见的灵秀根骨，并非普通凡人。

“小凡，这二位是？”宋大仁作为大师兄，上前一步，开口问道，语气还算客气。

张小凡连忙恭敬地介绍道：“大师兄，五师兄，各位师兄师姐，这位是周一仙周前辈，这位是小环姑娘。当年我下山历练时，曾在河阳城偶遇周前辈，蒙他多次指点，受益良多。”他语气中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

周一仙哈哈一笑，从青石上跳下来，动作矫健，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在吕大信、陆雪琪、宋大仁等人身上一一扫过，尤其在气息渊深如海的吕大信和清冷绝俗的陆雪琪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深意，啧啧赞叹道：“啧啧，了不得，了不得！青云门不愧是千年大派，这气运，这底蕴！瞧瞧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龙章凤姿，修为不凡呐！特别是这位道友，”他目光落在吕大信身上，“年纪轻轻，修为竟已臻至如此境地，气息混元如一，深不可测，前途不可限量啊！”

吕大信面色平静，上前一步，微微拱手，不卑不亢道：“前辈谬赞了。晚辈吕大信，见过周前辈，小环姑娘。”

周一仙抚须笑道：“好说好说。老头子我闲云野鹤，游戏风尘，路过这荒山，歇歇脚而已，没想到能遇到故人，还是这么大一群青年才俊，幸会幸会！”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看你们一行人行色匆匆，气息虽强却略有浮动，眉宇间隐有风霜之色，莫非……是从南边那‘热闹’得紧的地方回来？”他话语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吕大信心中一动，这老者果然不简单，消息灵通，眼力更是毒辣。他不动声色，淡然答道：“前辈慧眼。我等确实刚从南疆归来。”

周一仙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摇头晃脑道：“天机渺渺，不可说尽呐。不过，老头子我前几日夜观天象，见南边死亡沼泽上空煞气冲天，隐有宝光冲霄，却又转瞬即逝，伴有星辰陨落之兆，便知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如今见到你们安然归来，虽带疲惫，却个个神完气足，隐有精进，想必是……有惊无险，甚至……各有所得？”他说到最后，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此刻安静蹲在张小凡脚边、看似普通、却眉心紧闭着一道竖纹的小灰。

吕大信心中凛然，这老者眼力之毒，超乎想象！他竟能从小灰看似平和的气息下，察觉到那内蕴的磅礴力量？他面上依旧平静，含糊道：“前辈明鉴，确是经历了一番风波，侥幸脱身罢了。”

张小凡心思单纯，见是熟悉的周一仙，便老实答道：“周前辈，您算得真准！我们刚从死亡沼泽回来，那里真的出现了天帝宝库，好多人都去了，打得好厉害，后来宝库还塌了，我们差点……”

“小凡！”宋大仁连忙出声制止，暗中瞪了他一眼。这等关乎宗门和自身机缘的大事，岂能随意对外人详说？

周一仙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老头子我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些打打杀杀、争抢宝物的事情，听听就好。宝库出世，乃天命流转，非人力可强求。其崩塌，亦是定数使然，强留反是祸端。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亲身经历此番天地剧变，于生死间磨砺道心，这便是最大的机缘，比什么宝物都珍贵。”他话锋突然一转，目光再次落在吕大信身上，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吕小友，老夫观你气象，所修之道，似乎迥异于寻常太极玄清道，别开天地，自成一格，前途确实不可限量。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福兮，祸之所伏。日后行道，需更加谨言慎行，尤其要留心……身边之人。”

吕大信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拱手道：“多谢前辈金玉良言，晚辈谨记。”心中却是警铃微作。这老者最后一句“留心身边之人”，是随口提醒，还是意有所指？他暗忖，是指魔教潜伏的暗子？还是另有所指？

小环在一旁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舔了舔嘴唇，插嘴道：“爷爷，你又开始神神叨叨地吓唬人了。吕大哥，陆姐姐，你们别介意，我爷爷他就这样，总爱说些让人半懂不懂的话。”她声音清脆悦耳，笑容甜美真诚，让人生不出恶感。

周一仙立刻吹胡子瞪眼，用酒葫芦轻轻敲了下小环的脑袋：“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天机玄奥，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

众人见这爷孙俩斗嘴，气氛不由得轻松了一些。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周一仙便道：“好了好了，不耽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高徒回山复命了。老头子我也要继续赶路，云游四海去也。小凡，有空来河阳城‘山海苑’，老头子我请你喝酒！小环，走喽！”说罢，便拉着小环，爷孙俩一人拿着酒葫芦，一人拿着新买的糖葫芦，晃晃悠悠，步履轻松地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下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苍翠的密林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曾书书凑到张小凡身边，好奇地问：“小凡，这周前辈到底是什么来头？看起来普普通通，可说话怎么感觉高深莫测的？”

张小凡挠了挠头，憨厚地答道：“曾师兄，我也说不清楚。周前辈他……好像什么都懂一点，算命看相、风水卜卦都很厉害，但行事又有点……嗯，不拘小节。像个游戏人间的老神仙，我也摸不透他的底细。”

吕大信没有参与讨论，他望着周一仙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这老者，绝非凡俗！其修为境界，连他都有些看不透，那份淡泊超然的气质，更非伪装。他那句看似随意的提醒，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荡开了圈圈涟漪。“留心身边之人”……究竟是何意？他暗自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提醒自己日后需更加警觉。

这个小插曲过后，众人再次驾起遁光，冲霄而起，继续赶路。经过这番意外的邂逅和交谈，归途似乎不再那么沉闷压抑。

吕大信一边驾驭着青色遁光，一边在心中默默梳理着此行的所有得失，推演着回到宗门后该如何向师父师娘及掌门禀报，以及后续的修炼计划。实力，永远是应对一切未知变局的最根本保障。经过此番宝库惊变的生死磨砺，他感觉自己的金丹大道愈发圆融通透，道基夯实无比，冲击元婴境的契机，似乎已经不远了。

他抬头，望向远方天际。重重云雾之后，青云山那熟悉而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山雨欲来风满楼，外界因天帝宝库引发的波澜必将逐渐扩散。但此刻，先回到那片熟悉的黑节竹林，回到守静堂，让疲惫的身心得到彻底的安宁与恢复，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