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雨水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陈亮紧绷的心弦。油布包内的账页和信笺,仿佛两块烧红的火炭,熨烫着他的胸口,也点燃了他眼中压抑已久的决绝之光。周良的以命相托,小莲冤魂的无声泣血,胡万金的步步紧逼,已将他逼至悬崖边缘。退一步,是忍辱偷生却难逃最终清算的深渊;进一步,则是九死一生但或许能挣得一线公道的荆棘之路。
他已无路可退。
这一夜,陈亮未曾合眼。他在黑暗中静坐,将恐惧与犹豫一点点碾碎,融入骨髓的坚韧与从孙老、从苦难中磨砺出的智慧逐渐占据上风。当黎明微光透窗而入时,他的眼神已如古井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足以掀翻巨舟的暗流。
早膳时,他神色如常,甚至对监视的小厮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忧虑。他需要麻痹对手,积蓄力量。
期限最后一日,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午后,管家前来传唤,言东家于书房相候。陈亮心中凛然,知道图穷匕见的时刻终于到来。
书房内,檀香氤氲,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胡万金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并未如往常般翻阅账册,而是用一方丝绸缓缓擦拭着一柄尺余长的玉如意。那玉如意通体莹白,尾端却沁着一抹诡异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痕。他动作缓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在陈亮踏入书房的瞬间,便牢牢锁定了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陈师傅,三日之期已到。”胡万金开口,声音平淡,却似寒冰刮过地面,“家母之疾,你可有‘良方’了?”他特意加重了“良方”二字,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自明。
陈亮稳步上前,并未依言就坐,而是站定在书案前数步之遥,目光平静地迎上胡万金:“胡东家,老夫人的病,非寻常风邪,乃沉疴痼疾,源于一段……未曾了结的旧怨。”
胡万金擦拭玉如意的动作微微一滞,眼皮抬起,寒光乍现:“旧怨?陈亮,我花钱请你来治病,不是来听你故弄玄虚,搬弄是非的!”
“是否故弄玄虚,东家心中比亮更清楚。”陈亮毫不退让,语气渐沉,“后花园那口古井,三年前淹死的丫鬟小莲,她的冤魂不散,日夜泣血,这便是老夫人病根所在!非是风邪入脑,而是冤魂索债!”
“放肆!”胡万金猛地将玉如意往书案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霍然起身,脸上伪装的平静瞬间撕裂,露出狰狞的怒容,眼中杀机暴涨:“你敢污我胡家清誉?!谁指使你的?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让你来搅风搅雨?!”他话音未落,书房两侧的屏风后,瞬间闪出四名手持短棍、眼神凶戾的劲装护卫,呈合围之势,将陈亮退路封死。显然,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杀气瞬间弥漫整个书房。
面对合围,陈亮脊梁挺得笔直,体内苦修的真气暗自流转,周身气息沉凝如山。他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得如同玉磬击响:“污你清誉?胡东家!逼死人命,掩埋真相,贿赂官府,以银钱压平冤屈,这便是你胡家的清誉吗?!小莲姑娘年仅十六,被你子觊觎,誓死不从,被罚至井边,最终含冤投井!事后你非但不思悔过,反将她草草掩埋,对外宣称失足!这累累罪行,天道昭昭,岂容你一手遮天!”
他每说一句,胡万金的脸色就铁青一分,护卫们的眼神也惊疑不定。这些隐秘,在胡家内部亦是禁忌,如今被一个外人当面揭破,如何不令人心惊?
“信口雌黄!证据呢?!”胡万金气急败坏,指着陈亮咆哮,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拿不出证据,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污蔑我胡万金的下场!”
“你要证据?”陈亮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在胡万金及其爪牙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将那张泛黄却字迹清晰的账页和周良的绝笔信,轻轻拍在光洁的书案上。
“三年前,码头货栈账外支银八百两,用途:‘打点衙门口程爷,平井案’!另付‘西乡柳氏抚恤银五十两’!经手人周良,时间、款项、用途,白纸黑字,铁证如山!还有账房周先生亲笔绝书,陈述你胡家逼死人命、掩盖真相的始末!胡东家,这证据,你可还认得?!”
账页上那熟悉的笔迹、印章,以及周良信中泣血般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胡万金所有的伪装和侥幸。他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踉跄后退一步,撞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那账页,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四名护卫也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松开了握棍的手,进退维谷。
书房内死寂无声,只有胡万金粗重惊恐的喘息。
良久,胡万金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嚎。所有的权势、威严,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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