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唢呐 第22章 山雨欲来

那陌生人在孙老的篱笆院外徘徊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并未贸然闯入，只是隔着稀疏的篱笆，远远地观察着院内的动静。他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十分平整，与村里常见的粗布衣衫截然不同。他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面容清瘦，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眼神锐利中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陈亮正按照孙老的吩咐，在院角小心地给一株长势不太好的何首乌松土，偶尔抬头间，与那陌生人的目光有过一两次短暂的交汇。那目光并不凶恶，却让陈亮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东西窥探了内心深处的秘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尽快做完躲回屋里去。

陌生人最终没有进来，只是默默转身，沿着来时那条蜿蜒的土路离开了，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孤寂而沉重。

傍晚孙老采药回来，陈亮犹豫着将下午见到陌生人的事说了。孙老听罢，沉默地洗着手上的泥土，半晌才淡淡道：“知道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陈亮的心又沉了下去。他隐约感觉到，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那陌生人又来了。这次，他直接敲响了孙老院子的木门。

孙老打开门，看着门外的陌生人，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请问找谁？”孙老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陌生人连忙微微躬身，态度很是恭敬：“您就是孙济仁孙老先生吧？冒昧打扰，我是县文化馆的干事，姓李，李为民。”他掏出一个小红本子递过来，“这次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孙老接过本子看了看，递还给他，侧身让开：“进来说话吧。”

李干事走进院子，目光迅速扫过简朴的院落，最后落在了正在灶房门口帮忙添柴的陈亮身上，眼神微微一亮，但很快又收敛起来，转向孙老。

两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陈亮竖着耳朵，一边假装忙活，一边紧张地听着那边的对话。

“孙老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为了一个叫陈亮的年轻人。”李干事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大概一个多月前，在省艺术学院那边，发生了一件……不太好解释的事情。有学生反映听到诡异的噪音，灯光异常，据说还和一个吹唢呐的乡下学生有关。后来我们馆里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有个年轻人，唢呐吹得……很特别，能……能触动一些常人感知不到的东西。”

陈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添柴的手都僵住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学院那边的流言，竟然传到了县文化馆！

孙老不动声色，拿起石桌上的粗陶茶壶，给李干事倒了一杯水：“李干事慢慢说。乡下地方，消息传得慢，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清楚。”

李干事接过水杯，却没喝，继续道：“我们馆里最近在整理地方民俗档案，特别是关于民间曲艺和……一些濒临失传的、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技艺。听说陈亮是临涣镇那边的人，师承一位老艺人，所以我们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记录一些珍贵的曲目或者……传承。”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陈亮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什么记录民俗，分明是冲着他那“通灵”的唢呐来的！柳七爷是为了利用他赚钱，而这位文化馆的干事，恐怕是想把他当成一个稀奇的“研究对象”！

孙老沉吟片刻，道：“你说的这个陈亮，我倒是认识。他前阵子确实在我这里养病，身子骨弱得很，话都说不太利索。至于什么特别的唢呐技艺……”孙老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惋惜，“他师傅去世得早，他自个儿也没学出个名堂，就会吹些乡下的红白曲子，上不得台面。恐怕要让李干事失望了。”

孙老这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陈亮在此，又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他的特殊之处，等于是在保护他。

李干事显然不太相信，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再次瞟向灶房门口的陈亮：“孙老先生，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不是要找什么表演艺术家，恰恰是这些原生态的、带着‘土腥味’的东西，可能蕴含着重要的文化价值，甚至是……学术价值。您看，能不能让我跟陈亮同志当面聊几句？”

孙老还没回答，陈亮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慌和抗拒，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他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地对李干事道：“我……我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个种地的！你……你们找错人了！”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更引起了李干事的怀疑。李干事站起身，试图走近一些：“陈亮同志，你别紧张，我们就是简单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陈亮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我吹不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吹那玩意儿了！你们走！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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