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惊惧的警告和那几片刻有“巫诅阴文”的竹简,如同两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陈亮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花城表面繁华似锦的市井之下,果然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且这股暗流,似乎与他所追寻的音律之道,乃至他怀揣的《玄音谱》残页,有着千丝万缕、却又凶险万分的关联。
“柳堤”、“荔枝湾”、“有水有古榕树的地方”……老乞丐仓皇离去前留下的这几个地名,像是一张模糊的藏宝图,更似一道染血的警示牌。陈亮没有贸然行动。省城的经历让他深刻明白,在敌友不明、深浅未知的陌生地界,冲动和好奇往往是催命符。他需要信息,需要更谨慎地评估风险。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放缓了外出探索的步伐,更多时间留在平安旅社那间潮湿闷热的房间里调息养伤,巩固修为。左肩伤口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疤痕,内息在连日勤修不辍的运转下,愈发凝实浑厚,约莫恢复了七成左右。更重要的是,他对真气的掌控,尤其是那种内敛、隐匿气息的法门,有了更深的体会,虽达不到老乞丐那般近乎“空寂”的境界,但寻常人已很难察觉他体内潜藏的力量。
他并未放弃调查,而是改变了策略。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有选择性地出现在一些消息灵通又不易引人注目的场所。比如,码头附近专做苦力生意的廉价茶馆,城隍庙前听说书人讲古的露天广场,或是那些经营到深夜、三教九流混杂的粥粉面档。
他沉默寡言,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要一壶最便宜的凉茶或一碗寡淡的白粥,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食客、摊贩、力工们的闲聊。他不再直接打听“怪事”或“高人”,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老乞丐提到的那几个地名上,留意任何与之相关的琐碎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下来,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拼凑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在码头茶馆,他听到几个老船工呷着劣质白酒,唏嘘着“荔枝湾”的老榕树如何“成精”,晚上路过能听到树上有人哭,还有人说几十年前那里淹死过一整个戏班子,冤魂不散。言语间多是无稽之谈,但“戏班子”、“淹死”这些词,让陈亮心中一动,联想到了百乐门的小蝶。
在城隍庙前,一个牙齿漏风的老说书人讲到前朝旧事,提及“柳堤”曾是官家小姐投河自尽的高发地,阴气极重,早年还有“河漂子”捞不完的传闻,后来请了道士做法事,才消停了些,但老一辈人晚上还是不愿去那边。
这些市井传言真伪难辨,大多荒诞,却共同指向一个事实:老乞丐警告的那几个地方,在花城的民间语境中,确实与“不干净”、“死人”、“冤魂”等字眼紧密相连,是公认的“邪性地”。这至少证明老乞丐并非信口开河。
然而,关于懂得“傩音”、“古巫”的高人,或者与“巫诅阴文”相关的线索,却如石沉大海,毫无踪迹。显然,那个层面的事物,远非普通市井小民所能接触。陈亮意识到,想要触及核心,或许需要一个契机,或者……一个引路人。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闷热了一天的花城终于吹起一丝微弱的凉风。陈亮信步走到离平安旅社不远、相对热闹些的一个十字路口,这里晚上会自发形成一个小型的夜市,卖些廉价衣物、二手杂物和小吃。
他在一个卖“牛杂”的滚烫锅灶前停下,要了一碗萝卜牛杂,靠在简陋的条桌旁慢慢吃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熙攘的人流。突然,他的目光在街对面一个摊位上一凝。
那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旧书摊,摊主是个戴着老花镜、干瘦佝偻的老头,正就着路灯的光线修补一本破旧的线装书。吸引陈亮注意的,不是书摊本身,而是摊主手边放着的一件东西——一个颜色暗沉、形制古朴的陶埙。那埙的样式,与那天老乞丐吹奏的,几乎一模一样!
陈亮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吃完牛杂,付了钱,穿过街道,走到旧书摊前。他假装翻看摊上的旧书,目光却不时瞟向那个陶埙。
“老板,这埙怎么卖?”陈亮拿起一本 cover 破旧的《粤讴》集,随口问道。
老头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瞥了陈亮一眼,又看看他手里的埙,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慢悠悠道:“后生仔,识货啊?这埙不卖,老物件了,陪着解闷的。”
陈亮注意到,老头的眼神浑浊,但手指关节粗大,修补书籍的动作异常稳定精准,不像普通摆摊老人。他放下书,指了指埙,试探着问道:“老板也喜欢吹埙?前几天我在西关那边,听到一位老师傅吹过,调子很特别,像是古时候的‘傩音’。”
听到“傩音”二字,老头修补书籍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仔细打量了陈亮一番,眼神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后生仔懂得还不少。傩音……那是老黄历咯,现在没几个人会了,也没人爱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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