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晨雾还没散尽,守拙园的青砖地上已结了层薄冰。林砚踩着木梯,正往门楣上钉榫卯福字——这福字是他熬了三个通宵刻的,左边的字旁用燕尾榫层层嵌套,右边的字里藏着如意卯,远看是端正的红底黑字,近瞧才能发现每个笔画的连接处,都藏着木头咬合的细纹,像把岁月的密码刻进了祝福里。
林哥,浆糊熬得稠乎乎的!苏二叔的声音从石阶下飘上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糯米浆的甜香混着松烟墨味漫过冰面。他身后跟着阿明,孩子举着卷红纸,上面是苏棂溪写的春联,榫接千祥家宅旺,卯纳百福岁月长,笔锋里藏着她惯有的韧劲,捺脚处特意收得圆润,像怕划破了年关的喜气。
林砚从木梯上下来,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他接过浆糊往福字背面抹,指尖触到门楣左侧去年的旧福字,木质的边缘虽有些褪色,但格角榫与木门的咬合依旧紧实,像个沉默的老伙计守了整年。你看这卯眼,他指着福字边角,去年的雪水渗进去些,反而让榫头咬得更牢了,木头就是这点好,经得住熬。
苏二叔往春联背面刷浆糊,手腕上的银镯子碰着碗沿叮当作响。这镯子是苏奶奶的陪嫁,内侧刻着二字,边角磕了个豁口,是当年苏棂溪小时候摔的,却更显温润。昨儿张叔来串门,说镇上家具城进了台全自动榫卯机他突然压低声音,往工坊方向瞥了眼,说一天能出千把个粽角榫,误差不超过头发丝,问咱们要不要也置一台。
林砚正往门楣上按新福字的手顿了顿。他想起上周去镇里给阿明买年画,路过那家亮堂的家具城,玻璃橱窗里的机器正咔嗒咔嗒运转,转眼就吐出个严丝合缝的木盒,旁边的电子屏闪着刺目的光:传统工匠的终极替代者机器做的是模样,他用手指把福字的边角按实,指腹蹭过木头上的细痕,人做的是心气。你看这福字的弯钩,我特意留了点弧度,像抱着团暖火,机器刻得再直,也出不来这温度。
阿明突然举着把小刻刀跑过来,刀身还沾着昨晚没擦净的木屑。孩子的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手里攥着块桃木:爸,我要在春联木轴上刻小老虎!他踮脚比量着,桃木上已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虎头,莱拉说叙利亚的小朋友不知道老虎长啥样,我要刻两只,一只贴门上,一只寄给他们!
苏棂溪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捧着盘冻米糖。先垫垫肚子,她往林砚嘴里塞了块糖,芝麻的香混着米的甜在舌尖化开,刚收到莱拉的消息,难民营要办春节联欢会,孩子们用咱们寄的木马搭了个小戏台,还学咱们剪窗花呢,就是纸太糙,剪不出冰裂纹
林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工坊,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他想起三年前刚入赘时,也是这样的腊月天,他缩在工坊的角落里刻福字,苏爷爷搬来个炭盆,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做木活的人,心不能冷。那时他总怕自己融不进这个家,刻的福字都带着股紧绷的劲儿,是老人握着他的手,一遍遍教手腕要松,心气要沉,炭盆的火星落在地上,像撒了把星星。
有人敲门!阿明突然蹦起来,踩着冰碴往栅栏门跑。林砚跟过去时,看见门环上挂着个蓝布包,布角磨得发亮,上面绣的二字已褪成浅灰。解开一看,是双纳得厚厚的布鞋,鞋底用千层底针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像蜂巢的纹路,鞋里还塞着张叠得整齐的字条,字迹颤巍巍的:林师傅,谢您修的木轮椅,这鞋您冬天穿,暖和。——王奶奶
苏二叔摸了摸鞋帮,粗布的纹理里还带着阳光的暖意:这老婆子,眼睛快看不清了,针脚还这么匀。他往村西头望了望,王奶奶家的烟囱正冒着烟,去年她摔断腿后总念叨,说轮椅的万向轮卯转得比年轻时推的独轮车还顺,能自己挪到菜园子摘青菜了。
林砚把布鞋放进工具柜最上层,那里已经摆了不少:李婶给的腌萝卜干,装在他做的密封榫罐子里;赵爷爷送的老墨块,说是光绪年间的物件,磨出来的墨带着松烟香;还有留守儿童小宇画的木工作坊,画里的他举着凿子,背后的太阳是用放射榫拼的。都是有心人。他笑着锁上柜子,铜锁一声,像给这些温暖上了道保险。
往镇上赶集时,阿明举着红纸跑在前头,纸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集市上早已是年的味道,糖画摊的糖浆在青石板上拉出金丝,炒货摊的瓜子壳堆成小山,卖春联的老汉挥着毛笔,墨汁在红纸上晕开,像水墨在宣纸上跳舞。家具城就在集市尽头,玻璃墙映着来往的人影,那台银灰色的机器还在不知疲倦地运转,吐出一个个标准的直角榫。
这位师傅看着面生?穿西装的销售员立刻迎上来,皮鞋擦得锃亮,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新机?德国进口的智能榫卯系统,三百六十种榫型一键生成,比老木匠的手艺还地道!他拿起个机器做的木盒,往桌上一磕,您看这精度,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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