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材成才 第206章 怒骂

铁路瘦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浓密却此刻显得无力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被戳中最痛处的狼狈与更深沉的痛楚。

他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我……我就是……有点想他了，没……没别的……”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后面的话几乎含在喉咙里，“主要是……那感觉太真了……分不清是梦，还是……这比敌人捅我一刀还难受……”

“没别的？你还想有什么‘别的’？！” 王庆瑞猛地直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指隔空用力点着铁路，因为极力克制，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医生刚才跟我交了底！你他妈这高烧烧了不止一天两天了！昏迷的时候，人都快糊涂了，嘴里还他娘的在喊‘补给点要设两个’、‘搜捕别漏了’、‘弟兄们……’！铁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疯了？！啊？！”

他越说越气，额角的青筋再次暴起，那只伸出的手几乎要戳到铁路的额头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痛心：“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是钢筋铁骨，是打不死的程咬金？！烧成这样还硬挺着！是不是非得等到哪天，让我来医院，不是探病，是直接给你这混蛋收拾，盖上国旗，你才满意？！！”

王庆瑞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颤音，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失望和焦灼：“你他妈是不是忘了？！忘了咱们发过誓，答应过班长，无论何时，保存战力，不许找死？！

你现在就这么糟蹋自己，往死里折腾！真等到有班长消息那天，你他妈还有命站在他面前吗？！你让他怎么看我们？！怎么看你这个他当年拼死护下来的兵？！”

铁路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口。他那双曾经稳健有力、如今却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无力地搭在白色的被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抠着粗糙的棉布被面。

他的声音低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明显的心虚和底气不足：“我……我知道了……以后……以后一定注意。这次……这次真是事情堆到一块儿，一忙起来，就……就没顾上，真没想到会……会烧得这么凶……”

“以后注意？！！” 王庆瑞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气极反笑，那笑声里却充满了苦涩和怒火。

他抬手用力捂住自己因为情绪激动而隐隐作痛的胸口，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铁路！你给我听好了！就这一次！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是再敢——再敢有一次，不把你自个儿这条命当回事！

再敢带着伤、发着烧去拼命、去硬扛！再让我发现你拿身体不当干粮！我王庆瑞说到做到！从今往后，找班长的事，你他妈就别再指望我出半分力！我的人，一个都不准动！我看你一个人，怎么找？！”

这句话，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又像一柄沉重无比的铁锤，狠狠砸在了铁路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慌乱，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老王！别……你别……”

“别什么？！啊？！！” 王庆瑞粗暴地打断他，眼神锋利得像淬了冰的军刺，直直刺入铁路眼底，但那锐利的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痛和担忧，

“我告诉你铁路，我他妈不是跟你在这儿开玩笑！不是！！你要是真把自己折腾没了，你让我怎么去跟班长交代？！啊？！怎么跟当年那些为了掩护我们、把命丢在南边林子里的弟兄们交代？！！”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自己可以不在乎！你他妈可以觉得你这命是你自己的！可我在乎！我王庆瑞在乎！！！”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力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咱们……咱们是一个营锅里搅马勺出来的兄弟……是踩着死人堆、从阎王爷手指头缝里爬出来的……当年边境线上咱们足足一个营啊，活着回来的，就……就剩下咱们这十八个了……十八个啊！铁路！你数数！现在还剩下谁？还能经得起再少一个吗？！啊？！”

最后那一声压抑的、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割开了铁路心上那层厚厚的、用以自我保护的血痂。

铁路的身体猛地一颤，一直强撑着的、那副浑不在意的外壳终于彻底碎裂。他再也控制不住，通红的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视线瞬间模糊一片。

他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声，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苍白的手背上，洇湿了粗糙的军被。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颤抖的唇齿间，挤出了带着哭腔的、几乎微不可闻的三个字：

“我……不会了……”

王庆瑞看着铁路那副虚弱却还带着点倔强的样子，胸口那股火气像是被戳了个小孔，慢慢泄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伸手稳稳扶住铁路的后背，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让他慢慢靠回有些硬邦邦的枕头堆上，嘴里却还是不饶人，语气里满是嫌弃：“我说你能不能消停点？浑身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就这破身子板儿，之前谁给你的胆子硬扛？啊？”

铁路敏锐地察觉到王庆瑞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干脆彻底卸了力，像个大型挂件一样任由王庆瑞摆弄，直到被安置得舒舒服服。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悄悄勾了勾，又立刻强行压下去，绷紧了脸——他现在可不敢再招惹这头明显还在气头上的“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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