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材成才 第196章 辍学

眼前的景象让四人都愣住了——

伍六一没有像往常那样挺拔地站着，而是蜷缩在一张靠墙的木椅子上，脊背虽然努力挺直，但肩膀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眼眶通红，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滚落，砸在洗得发白、甚至有些褪色的蓝色涤卡校服裤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办公桌旁边，一个穿着打了补丁的藏蓝色土布褂子、裤脚还沾着泥点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花白夹杂的头发，不住地挠着头皮，那黝黑粗糙的脖颈因用力而绷紧，显得异常苍老和无力。

“王老师，六一他……”成才稳住心神，走上前，目光在痛哭的伍六一和蹲在地上的男人之间逡巡，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班主任王老师是个四十多岁、面容慈祥却带着刚毅的女教师，她重重叹了口气，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又心疼地看了眼伍六一，声音沉痛：“这是六一的父亲，今天特地过来……是想给他办理退学手续。”

她顿了顿，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家里……说是实在困难，揭不开锅了，供不起他继续念书，想让他回家……下地挣工分。”

“退学？！”苏石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这怎么可能！六一上次模考全校第三，按这个成绩，上市重点高中那是十拿九稳的事！将来是要考大学的苗子啊！”

王老师无奈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痛惜：“谁说不是呢！我正劝着呢。六一这孩子，是块读书的好料，脑子灵光，又肯下死功夫，就这么放弃了，我这当老师的，心里跟刀绞一样！可他父亲……唉……”真是目光短浅啊。

蹲在地上的伍父仿佛被这话刺痛，肩膀猛地一缩，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膝盖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得像蚊蚋：“老师……俺……俺也没得法子啊，屋里头……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他娘身体也不太好……往后，俺们老两口，还得指望着他大哥哩……” 这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一种无奈的叹息和认命。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领口有些发黄的的确良白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约莫二十出头，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浮躁。

他视线扫过屋里的人，最后落在王老师身上，语气直接而带着几分不耐烦：“老师，您就别再费口舌劝了。伍六一是俺弟，这学，他说啥也不能再上了，屋里头没钱。”

他心里门儿清，爹娘原本是攒了些钱准备给六一读高中的，但他不久前刚相看了对象，对方要求在原有老房旁边再起两间新瓦房才肯过门。

他生怕弟弟考上高中、将来再考上大学，会把他结婚的钱都花了，便抢先一步以结婚为由，把家里的积蓄几乎掏空了。伍六一成绩越好，他这当大哥的危机感就越重。

“大哥！”伍六一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年轻人，声音因哽咽而嘶哑，“屋里不是没钱！是你急着要结婚起新房，把爹娘攒的钱都快用光了，才没钱给我交学费的！你就是故意的！” 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冲破了堤防。

年轻人——伍六一的大哥伍建国，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我为家里好”的表情，连正眼都没给弟弟一个，直接对王老师说：“老师，俺们自家屋里头的事，俺们自家人能做主。他，必须退学。”

“我不退！我要念！王老师，我想念书！我一定能考上！”伍六一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朝着王老师哭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近乎哀求的执着。

王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盯着伍建国，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刀子：“你这话我可不能同意！第一，国家八六年就颁布了《义务教育法》，白纸黑字写着，适龄儿童少年必须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伍六一现在才上初三，属于义务教育阶段，任何人，包括父母，都不能剥夺他接受教育的权利！这是国家法律规定的，谁违反谁就是犯法！”

伍建国显然没听说过什么《义务教育法》，被王老师的气势和“犯法”两个字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强装镇定，梗着脖子听着。

王老师乘胜追击，语气愈发严厉：“第二，你只是他的哥哥，不是他的法定监护人！他的父亲还在这里，就算是他父亲，在法律上也没有权力单方面让他辍学！更何况，等他年满十八周岁，成了年，念不念书，念什么书，那都得由他自己决定！你们做家人的，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老师您说得都在理，”伍建国撇撇嘴，换上了一副无赖的嘴脸，双手一摊，“可法理大不过人情，现实是屋里头没钱啊！他爱念书，俺们不拦着，可屋里头拿不出学费、书本费，也管不起他住校的嚼谷（伙食）。他要是不回家下地挣工分，屋里头也没多余的粮食养个闲人。”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掐断了经济来源，这书伍六一肯定念不成。

伍六一的目光猛地投向一直蹲在地上、沉默不语的父亲，眼里燃烧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爹……您说句话啊……”

伍父的肩膀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为难，嘴唇嗫嚅了半天，才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儿啊……爹……爹没本事……你大哥他结婚是大事，欠了亲戚不少债……往后……往后爹娘还得靠他顶门立户……你……你就认命吧……” 话语里充满了传统观念下对长子的倚重和对现实的无奈屈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