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材成才 第183章 吃药

一直守在一旁的赵小虎见状，立刻拿起一件干净的军用衬衫，动作熟练地披在铁路肩上，同时将温热的饭盒和那碗飘着油花的鸡汤推到铁路手边，并顺势拿走了他面前的文件：“副团长，您先吃饭，天大的事也等吃完再说。”

铁路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伸手想去拿回文件：“等等，三营那个射击成绩的分析我还差点就看完了……”

“副团长，”赵小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王副团长那边还等着我回电话，汇报您已经安全抵达并开始处理工作。您不吃完饭，我没法跟他交代。” 他巧妙地搬出了王庆瑞作为理由。

铁路看了看赵小虎，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饭盒盖。

李虎一边快速整理好医药箱，一边将几片用纸包好的消炎药和一颗去痛片放在铁路手边，语气恢复了卫生员的专业和坚持：“副团长，饭后半小时，必须把这些药吃了。主要是预防伤口感染和消炎。”

铁路盯着那几片白色药片，脸上露出了类似新兵看到五公里越野考核表时的苦大仇深：“非得吃吗？就是伤口裂了点，没啥大不了的。”

李虎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挺直腰板，声音清晰地说道：“副团长，这绝不是小问题！伤口在心脏附近，深度不浅，而且有明显撕裂和污染。一旦感染引发并发症，后果非常严重！如果您坚持不去医院进行正规治疗，那么按时服药就是最基本的底线！” 他甚至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摆出了如果副团长不去医院他就绝不罢休的架势。

铁路看着李虎那副寸步不让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刚包扎好的伤口，最终像是放弃挣扎般，无奈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听你的，我吃就是了。”

赵小虎在一旁默契地早已倒好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晾在旁边，确保铁路吃完饭后就能立刻服药。

窗外的雨像是积攒了半辈子的悲恸，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沉重地砸在窗玻璃和木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震得办公室内的空气都在微微颤抖，连带那盏老旧的日光灯管也似乎跟着嗡鸣。

铁路吃过饭，凝神看着指尖用力捏着的白色消炎药片，塑料包装坚硬的棱角硌得指腹生疼，但这微不足道的刺痛，

远不及此刻从四肢百骸弥漫上来的、深入骨髓的沉重钝痛——那不是伤口撕裂的尖锐，

而是从每一根骨头缝隙里渗出来的酸软无力，是从心口最深处蔓延开的、让人指尖发麻的滞涩感，

缠得他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看不见的沙砾，磨得生疼。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胸口被厚厚纱布缠绕的位置，隐约有淡红的血渍渗出，带来一阵阵熟悉的、火辣辣的刺痛。

可这点皮肉之苦，在内心那片无边无际的空落和孤寂面前，连暂时转移注意力都做不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真正疼的地方，看不见，摸不着，深埋在胸腔最深处，在每一次毫无预兆地想起“班长”这两个字时，就会猛地一阵剧烈抽搐，疼得他眼眶发热，鼻腔酸涩。

每次看见消炎药和大雨声音，都在提醒他，班长不在了。

当年在西南边境那场惨烈的拔点战斗中，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如注、夜色如墨的晚上，山坡被炮火犁过之后土质松软，突然发生大面积滑坡。

千钧一发之际，是班长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猛地推出危险区域，自己独自留在了那片被泥石流和敌人火力双重威胁的死亡地带周旋。

那天的雨也像今天这么大，密集地砸在钢盔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噪音，和此刻窗外的暴雨声几乎完美地重叠在一起，时常让他恍惚，分不清耳边回响的，究竟是现实的雨声，

还是班长在用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吼出的那句：“铁路！别管我！去叫炮火覆盖！执行命令！” 这句话，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牢牢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至今仍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回响。

这些年，他像疯了一样拼命训练，玩命地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把自己淬炼成边境线上最锋利、最令敌人胆寒的一把尖刀。

他以为极致的忙碌可以磨平蚀骨的思念，以为用军功章堆砌起的高度能够填补内心的巨大空缺。

可到头来，仅仅是一场似曾相识的大雨，几片似曾相识的苦涩的药片，就轻而易举地将他所有辛苦构筑的伪装撕扯得粉碎，露出下面鲜血淋漓、从未真正愈合的内里。

他想念班长在猫耳洞里，用压缩饼干桶偷偷给他们煮的、带着辛辣姜味的驱寒汤；

想念班长带着他们夜间渗透、成功端掉敌人哨所后，露出的那种带着疲惫却无比畅快的笑容；

想念每次受伤不想吃药，班长会哄着他们吃药；

更想念班长平时笑着用力拍他肩膀，说“铁路，要注意安全，别着急，没事！”时，那掌心里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那些早已远去的、细碎而真实的温暖，曾是他面对一切枪林弹雨和艰难困苦最坚实的底气。

如今，却全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回忆之刃，每一次在脑海中闪现，都像是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上一刀，疼得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覆盖。

“咔哒”一声轻响，一片白色的药片被他有些粗暴地从铝箔板中掰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去碰旁边赵小虎晾好的那杯水，直接仰头，将药片干涩地硬咽进喉咙。

药片粗糙的边缘刮过食管黏膜，留下一条清晰的、火辣辣的灼痛轨迹。

他抬起头，眼底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桌上那盏台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也模糊了记忆中班长那张总是带着爽朗灿烂笑容的脸。

班长在雪山哨所那次巡逻中，面对绝境和牺牲的那一刻，脸上是否还带着他熟悉的、安抚人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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