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90章 残局新弈启太平

黎明的光，穿透乌尤山终年不散的雾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洒在这片饱受荼毒的土地上。曾经弥漫不散的甜腻腐朽暗香，被山风裹挟着草木清气与泥土的腥味冲淡，虽未完全消散，却已失了那摄人心魄的邪异根基。

赵令渊四人立于一片狼藉的山坡上，望着远处仍在微微塌陷、烟尘未尽的南麓山谷，恍如隔世。

阳光照在他们褴褛的衣衫、斑驳的血迹与疲惫不堪的脸上，带来一丝虚脱般的暖意。

郭大釜一屁股瘫坐在地，望着自已那双布满划痕、机关尽毁的工具箱，哭丧着脸：“俺的老伙计们啊……全交代在这儿了……”可那语气里，除了心疼，更多的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功成身退的复杂情绪。

穆影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赵令渊，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与紧闭双目却依旧微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担忧与敬意。她知道，先生付出的代价，远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沉重。

陆九娘独立一旁，目光投向那崩塌的山谷深处，眼神哀戚。清音……终究是没能一起走出来。那决绝投身黑暗的身影，将成为她心中永久的痛与警示。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痛楚让她更加清醒——逆种虽毁，暗香阁未必尽除，茶道前路，依旧漫漫。

“此地不宜久留。”赵令渊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暗香阁经营日久，恐有余孽，且山体不稳，需尽快离开。”

他的话语将众人从各自的情绪中拉回现实。是啊，战斗结束了，但残局仍需收拾。

四人相互搀扶，沿着依稀可辨的山路向下行去。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原本被邪气侵染得呈现墨绿或诡异斑点的植被，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仿佛失去了那股邪恶力量的支撑，它们也无法独活。

一些低级傀儡倒毙路边，眼神空洞，身体迅速腐化，散发出阵阵恶臭。偶有幸存的山民或樵夫，从藏身之处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茫然与恐惧，望着这片恍如天灾过后的山林。

行至山脚，远远便看见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竟是大队宋军已将乌尤山主要出口封锁戒严。为首一员将领，身披玄甲，腰佩长剑，面容刚毅，正是十年前曾率军迎接昆仑归来的老将军杨文广！

他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亲王常服、面容俊朗、眉宇间隐有忧色的年轻人——瑞王赵曙（即历史上的宋英宗，此时应为皇子或亲王身份）。

见到赵令渊四人如此狼狈模样，杨文广虎目一凝，立刻挥手令军士上前接应，随行军医也赶忙过来诊治。

“先生！陆夫人！郭大师！穆姑娘！”

瑞王快步上前，看着四人惨状，尤其是赵令渊那气息奄奄的样子，眼中满是震惊与后怕，“收到先生密信，提及‘茶母’之祸，骇人听闻！父皇震怒，命我与杨老将军率精锐星夜兼程而来，封锁蜀中相关要道，彻查暗香阁余党！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竟让诸位陷入如此绝境！”

赵令渊在穆影搀扶下，对瑞王和杨文广微微欠身：“殿下，杨将军，有劳了。逆茶之树核心已毁，暗香阁此处的巢穴应已覆灭。然其党羽遍布，朝中或有余孽，万不可掉以轻心。”

瑞王郑重点头：“先生放心！此事关乎国本，关乎茶道气运，孤与杨将军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他看了一眼崩塌的山谷，心有余悸，“只是……那‘茶母’，果真如此可怕？”

赵令渊简单将洞中经历，尤其是逆茶之树模仿茶祖、囚禁本源残念、以及茶宗守拙舍身镇压千年之事择要述说，听得瑞王与杨文广面色连变，骇然不已。他们这才明白，此番面对的，绝非寻常邪教，而是足以动摇天地法则根基的灾难！

“茶宗守拙……没想到千年前的前辈，竟为我等后人做到如此地步！”瑞王肃然起敬，对着乌尤山方向深深一揖。

杨文广亦是感慨：“若非先生与诸位舍生忘死，又有守拙前辈遗泽，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下令，增派人手，仔细清扫战场，搜捕可能潜逃的暗香阁核心成员，并妥善安置受影响的百姓。

在瑞王的安排下，赵令渊四人被秘密护送前往嘉州城内一处安全的皇家别苑休养。沿途，他们看到军队正在查封“和顺记”茶庄以及多处与暗香阁有关的产业，城内气氛紧张，却也透着一股拨云见日的清明。

别苑内，环境清幽，药材齐备。随行御医仔细为四人诊治。赵令渊的伤势最重，本源损耗过度，经脉受损，非寻常药石能快速痊愈，需长期静养调理。陆九娘心神与内力损耗巨大，亦需时间恢复。郭大釜和穆影多是皮肉伤与内力消耗，恢复起来较快。

瑞王处理完紧急军务，便时常来看望，不仅带来各种珍贵药材，更将外界消息一一告知。

“根据先生提供的线索和查封的账册，我们已初步掌握了暗香阁在蜀中及部分邻省的势力网络，抓获了不少中层头目。只是那真正的阁主，以及朝中可能存在的庇护者，隐藏极深，线索到了某些层面便断了，查起来阻力不小。”瑞王眉头紧锁，显然朝中局势比他预想的更复杂。

赵令渊靠坐在软榻上，闻言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树大根深，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功。殿下能借此机会，整顿茶政，肃清寰宇，已是大善。至于幕后黑手，迟早会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看向瑞王：“殿下，那日在地下穹窿，引动皇道龙气相助的，可是您？”

瑞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庆幸：“是。但非我一人之功。父皇得知此事关乎国运，特准我以太庙祭祀为引，凝聚了一丝微薄国运，借血脉感应，遥击邪祟。所幸……赶上了。”他深知，那隔空一击，虽声势浩大，实则对逆茶之树伤害有限，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赵令渊等人在地底的殊死搏杀与守拙前辈的千年布局。

休养数日，赵令渊伤势稍稳，便提出要返回开封。乌尤山之事已了，他心系那株由星槎所化的太平茶树，也需回到熟悉的环境安心养伤。

瑞王虽有不舍，但也知京城才是权力中心，彻底铲除暗香阁在朝中的势力，还需从长计议。他亲自安排车驾，派精锐护卫，一路护送赵令渊、陆九娘、郭大釜和穆影返回京师。

临行前，陆九娘将一片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沾染了茶清音最后气息的衣角，埋在了乌尤山一处清净的向阳坡上，立了一块无字木牌。她没有立碑，也没有刻字，仿佛只是标记一个挚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山风拂过，木牌轻响，似有若无的叹息萦绕不去。

穆影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师父，师叔她……求仁得仁。”

陆九娘默然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直，却仿佛承载了更多岁月的重量。

返回开封的路途，平静了许多。沿途可见茶政官员已在巡查各地茶田，似乎要评估影茶污染的残留情况。郭大釜又开始在他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琢磨着如何改进他的机关，尤其是针对那种邪异气息的探测与防御装置。

回到太平茶舍，那株茶树依旧静静伫立在庭院中，叶片上的星辉似乎比以往更加温润明亮。它仿佛感知到了主人的归来，以及那场遥远之地关乎本源的胜利，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点点柔和的光斑。

赵令渊触摸着温凉的树干，感受到其中流转的、与昆仑茶祖同源的生机，心中一片安宁。他将在乌尤山所得——那片蕴含了守拙真灵与初心茶最后力量的茶叶，慎重地埋在了太平茶树的根系旁。

“守拙前辈，此地清静，愿您这点真灵，能得安息，亦护佑此树，照见太平。”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赵令渊每日在茶舍静养，烹茶、读书、调理伤势。陆九娘也暂居茶舍，一方面协助赵令渊恢复，一方面整理此行所得，尤其是守拙前辈那些关于茶道本源的感悟，对她触动极大。郭大釜则一头扎进了他的新机关研发中。穆影的剑意经过此番磨砺，愈发凝练，茶武双修，进境迅速。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依旧。

瑞王不时派人送来消息，朝中对于如何处理暗香阁后续、如何整顿茶政，争论激烈。一些原本与“和顺记”等有牵连的官员或世家，虽未直接参与逆种之事，却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清查与打压，利益牵扯，反弹不小。暗香阁名义上的阁主虽始终未曾露面，但其残余势力似乎并未完全放弃，偶尔还有一些零星的、关于“影茶”或类似蛊惑人心之物的流言在偏远之地传出。

这一日，赵令渊正在庭中煎茶，瑞王亲自来访，神色间带着一丝凝重。

“先生，查到一个线索。”瑞王屏退左右，低声道，“暗香阁在江南的一些隐秘据点，近来似乎有异常资金流动，指向……海外。”

“海外？”赵令渊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嗯。而且，根据一些被捕头目的零碎口供，那真正的阁主，似乎极为擅长伪装，且……可能并非一人。”

赵令渊目光微凝，看向杯中沉浮的茶叶。逆茶之树虽毁，但滋生它的土壤——人心的贪婪与掌控欲，却从未消失。暗香阁的根，或许比想象中扎得更深，更广。

“还有一事，”瑞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父皇近日……精神似乎有些不济，御医说是旧疾偶发，但孤总觉得……有些异样。”

赵令渊抬起头，与瑞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抹深思。

皇帝的头风症，当年是饮了昆仑茶祖树金花所化的茶汤才痊愈的。如今……

窗外，天色渐晚，太平茶树的叶片在暮色中闪烁着静谧的星辉。

一杯清茶，真的能换来永久的太平吗？

赵令渊将煎好的茶汤倒入杯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殿下，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说茶，又仿佛在说着别的什么。

新的弈局，似乎已在无声无息间，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