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158章 分崩离析夜沉沉

泾水河滩的夜，冰冷而死寂。失去了穆影的敏锐和沈青石的悍勇，整个团队如同被斩去了双翼，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颓丧与不安。郭大釜烦躁地踢着脚下的鹅卵石，胡镖师包扎着自己因之前驾车突围时被剑气余波扫到的手臂，陆九娘则守在赵令渊身边，眉头紧锁，时不时望向南方那片吞噬了同伴的黑暗。

柳明远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仔细探查周围环境。他们被星陨令随机传送至的这处河湾，三面环水，背靠着一片陡峭的土崖，地形相对封闭，易守难攻，暂时看来是安全的。但这也意味着，一旦被发现，便是绝地。

“此地不宜久留，但夜间行路风险太大，尤其是我们现在……”柳明远的声音带着疲惫，“先在此歇息半夜，轮流值守，天亮立刻离开。”

没有人反对。郭大釜和胡镖师默默地将骡车赶到土崖下的背风处，用树枝和河滩上的芦苇做了简单的伪装。陆九娘取出干粮和清水，分给众人，但谁都食不知味。

柳明远盘膝坐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星茶道韵缓缓运转，一方面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另一方面，也在尝试以更精微的方式感知远方，希望能捕捉到穆影或沈青石残留的气息。然而，距离太远，干扰太多，除了那令人心焦的虚无，他一无所获。

夜深了，河风带着水汽，寒意刺骨。轮到郭大釜值守，他抱着长棍，坐在一块大石上，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南方的来路。

然而，危险并非只来自后方。

约莫子时前后，柳明远骤然睁开双眼，低喝道：“小心！水里有东西！”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原本平静流淌的泾河水面上，无声无息地冒出了十几个模糊的黑影！这些黑影如同没有实体的水鬼，周身缠绕着浓郁的水汽和一股阴寒的邪气，手中持着由水流凝聚而成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刀叉，悄无声息地向着河滩上的众人扑来！

“是‘水魈’！”柳明远瞬间认出了这种东西，通常只在怨气深重的大泽或古战场水域才会滋生，此地怎会出现？而且目标明确，直奔他们而来！

是巧合，还是……司天监驱使，或者被他们身上某种气息吸引？

来不及细想，水魈已然近身！它们行动迅捷，在水边更是如鱼得水，冰冷的刀叉带着腐蚀神魂的寒意刺来！

“保护好先生！”柳明远厉喝一声，星辰短杖已然在手。星茶道韵流转，短杖挥出，一道温润却蕴含净化之力的白金光辉扫向冲在最前的几只水魈。

“嗤嗤！”

水魈接触到星辉，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身形一阵扭曲模糊，发出无声的尖啸，攻势稍缓。但它们数量不少，而且似乎对星辉有一定的抗性，并未立刻消散！

郭大釜怒吼着挥舞长棍，将试图从侧翼靠近骡车的水魈砸飞，棍风呼啸，却难以对没有实体的水魈造成致命伤害。胡镖师舞动单刀，刀光闪烁，也只能勉强逼退。

陆九娘将赵令渊护在身后，手中扣着几枚淬了阳煞之气的银针，看准时机射出，精准地钉入一只水魈的“核心”，那水魈惨叫一声，终于化作一团黑气消散。但她的银针有限，面对源源不断从河中冒出的水魈，亦是杯水车薪。

战斗瞬间陷入胶着。柳明远虽能克制水魈，但对方数量太多，且依托河水，几乎无穷无尽。他还要分心保护身后的同伴和车辆，一时间左支右绌。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耗死在这里！”郭大釜气喘吁吁地喊道，他的棍法刚猛，但对这种灵体邪物效果不佳，消耗却极大。

柳明远目光急闪，必须尽快脱离河岸！他猛地将短杖插入身前河滩，低喝一声：“星辉，燎原！”

并非攻击，而是将星茶道韵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净化之意，以自身为中心，如同冲击波般向四周猛烈扩散！

“嗡——！”

乳白色的光晕瞬间荡开，笼罩了方圆十丈的范围。光晕所过之处，水魈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身形迅速淡化、消融！就连浑浊的泾河水，被这光晕扫过，都仿佛清澈了刹那！

这一下，几乎耗去了柳明远三成力量，但效果显着。扑到近前的水魈被清空大半，剩余的都惊恐地退回了河水深处，暂时不敢再冒头。

然而，还未等众人松一口气，异变再起！

或许是被刚才剧烈的能量波动吸引，或许是早有预谋，河岸对面的黑暗中，陡然亮起了数十点幽绿的光芒！紧接着，弓弦震响，无数支闪烁着破甲符文的弩箭，如同疾风骤雨般，隔着数十丈宽的河面，向着他们所在的河滩覆盖式攒射而来！

是军队的制式弩箭！还有埋伏！

“盾！”柳明远瞳孔骤缩，嘶声大吼。

郭大釜和胡镖师反应极快，猛地将骡车侧翻，以其厚重的木板作为临时掩体，将赵令渊和陆九娘死死护在后面。

“笃笃笃笃——！”

密集的箭矢钉入木板、射入河滩，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更有几支力道极强的弩箭，穿透了木板边缘，擦着郭大釜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柳明远挥动短杖，荡开射向自己的箭矢，脸色难看至极。对方不仅有司天监的诡异手段，竟然还能调动军队弩箭！这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彻底留在此地！

河对岸，隐约传来了军官的呼喝声和脚步声，似乎有士兵正在准备渡河工具，进行包抄。

前有强弩封路，后有水魈环伺，侧翼即将被包抄，真正的绝境！

“走！往上游冲！不能待在这里等死！”柳明远当机立断，指向河滩上游方向，那边地势更高，林木也更茂密一些。

“驾！”胡镖师咬牙，和郭大釜一起奋力将侧翻的骡车推正，也顾不得是否颠簸，驱赶着受惊的骡子，沿着河滩向上游狂奔。

柳明远断后，一边挥杖格挡零星射来的箭矢，一边警惕着河中的动静。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他们冲出不到百丈，经过一片河岸坍塌形成的泥泞区域时，拉车的骡子一脚踩空，陷入泥潭，任凭如何鞭打，也无法将沉重的车辆拖出！

“该死！”胡镖师急得双眼通红。

对岸的弩箭再次变得密集，压制得他们抬不起头。河水中，那些水魈又开始蠢蠢欲动。

柳明远看着陷入泥潭的骡车，看着车上昏迷的先生和脸色苍白的陆九娘，再看看身后追兵和侧翼即将渡河的士兵，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全军覆没于此？

“明远！”陆九娘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眼神决绝，“带着先生走！我们留下断后！”

“放屁！”郭大釜怒吼，“要死一起死！”

“不行！”柳明远猛地甩开陆九娘的手，眼中血丝弥漫。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先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上游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鹰唳！紧接着，一道炽烈的、带着纯阳气息的火光如同流星般划过夜空，精准地砸在了对岸弩箭阵地最为密集的地方！

“轰！”

火光炸开，顿时引发了一片混乱和惨叫！

同时，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河面传来：“柳小友，沿河向上三里，有岔路进山！速走！”

是谁？！

柳明远心中剧震，但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走！”他不再犹豫，与郭大釜、胡镖师一起，奋力将骡子从泥潭中连推带拉地弄出来，也顾不得车辆损坏，疯狂地沿着河滩向上游冲去。

对岸的弩箭因突如其来的袭击而变得稀疏混乱，河中的水魈似乎也对那纯阳火光颇为忌惮，没有立刻追击。

三人护着骡车，沿着河岸拼命奔跑。身后，喊杀声、爆炸声、水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远。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色微亮，众人体力近乎透支，终于看到了那个声音所说的岔路口——一条不起眼的、通向深山的小径。

他们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又艰难前行了数里，直到确认暂时安全，才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劫后余生，却没有丝毫喜悦。车辆破损，干粮行李散落大半，人人带伤，更重要的是，依旧不知穆影和沈青石的生死，而前路，依旧漫漫。

柳明远靠着冰冷的山岩，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到，北上的路，竟是如此沉重而漫长。那个出手相助的声音，又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