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142章 玉门烽烟照心途

沙暴的余威散尽，戈壁滩重归一种死寂的平静，只留下被狂风重塑过的沙丘轮廓，见证着不久前那场天地与人事的交锋。商队清点完毕，损失了几匹驮货的骆驼和部分散落的货物，幸而人员伤亡极轻，只有几名镖师在抵御袭击时受了些皮外伤，经过陆九娘和随队大夫的处理，已无大碍。

然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如同渐渐拉满的弓弦，萦绕在队伍之中。原本因漫长旅途而稍显松懈的神经，被那场突如其来、目标明确的袭击彻底惊醒。镖师们巡逻的目光更加锐利，交谈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时不时会有人下意识地望向队伍核心那架覆盖着厚毡的驼担，眼神复杂，混合着好奇、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刘老爷子下令加快了行进速度，同时派出更多斥候，前后哨探的范围扩大了一倍。他与柳明远之间的交流也愈发频繁且简短，往往只是一个眼神、几个手势，便能明了对方意图。这位老江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那种“邪门”东西盯上，意味着麻烦绝不会轻易结束。

柳明远心中的紧迫感丝毫不亚于刘老爷子。他盘坐在骆驼背上，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实则灵觉如同水银泻地，细致地扫描着周围数里范围内的每一丝气息流动。那遁走的指挥者如同扎在肉里的一根细刺，不知何时会再次引发剧痛。魔树残余展现出的组织性与针对性，远超他的预期。它们并非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有计划地追踪、设伏、袭击。是为了夺取先生？还是为了摧毁星命之种的传承者？或者，两者皆有？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星辰短杖温润的杖身，那缕融合了星命与茶心的力量在体内静静流淌，比以往更加驯服，也更加深邃。他尝试着将这份感知与守护的意念，如同涟漪般向外扩散，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构筑一道无形的预警屏障。这是他于归途颠簸中，对自身力量新的领悟与应用——并非只有炽烈的净化之光，亦有润物无声的守护之念。

数日艰苦跋涉，远方终于出现了不同于戈壁黄沙的景象。一道蜿蜒起伏、如同沉睡巨龙的黑色山脉轮廓映入眼帘，而在山脉一处断裂的缺口，一座雄关的剪影在夕阳的余晖中巍然矗立，墙体泛着冷硬的铁灰色光泽。

“玉门关！是玉门关到了！”队伍中爆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对于这些远离故土、历经艰险的商旅而言，看到这座帝国西陲的雄关，便意味着真正踏上了故国的土地，意味着家不再遥远。

就连一向沉稳的刘老爷子，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抚掌道：“好！入了玉门关，便是回家了！到了关内，那些魑魅魍魉，量也不敢如此猖獗！”

然而，当商队逐渐靠近关墙时，气氛却有些异样。关隘上下，旌旗招展，但守军的数量明显远超平常，披坚执锐的兵士林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关口的行人。关口处的盘查也异常严格，队伍行进缓慢，气氛肃杀。

“不太对劲。”刘老爷子收敛了笑容，眉头紧锁，“往常虽有关防，却从未如此剑拔弩张。”

很快，轮到了河西镖局的队伍接受盘查。守关的校尉验看过刘老爷子的通关文牒和镖局凭证，态度还算客气，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尤其在柳明远几人以及那架覆盖着的驼担上停留了片刻。

“刘总镖头，这些都是你的人？”校尉指着柳明远他们问道。

“正是，是老夫的晚辈，随队同行。”刘老爷子坦然道。

“哦？”校尉走近几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这位是……”他看向气质独特的柳明远。

柳明远拱手，不卑不亢：“在下柳明远，汴京人士。”

校尉点了点头，未再多问，却又踱步到驼架前：“这里面是？”

“是一位重伤的长辈，需尽快送回中原救治。”陆九娘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静，“军爷若不信，可验看。”

校尉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掀开厚毡，只是摆了摆手：“近来关外不太平，多有邪祟作乱，朝廷严令盘查，以防奸细混入。诸位既是河西镖局保荐，便过去吧。不过，入了关，也需谨言慎行。”

队伍缓缓通过那幽深的门洞，重新踏上了关内的土地。脚下是夯实的官道，两旁甚至能看到零星的绿色植被，空气中弥漫的气息似乎都与关外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苍茫，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但柳明远的心却并未因此放松。他敏锐地注意到，在关隘内侧的告示栏旁，聚集着不少兵士和百姓，对着新张贴的几张布告指指点点。布告上的字迹看不真切，但上面勾勒的人像图形，却让他心中莫名一凛。

刘老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让队伍在关内一处指定的休整区暂时停下，自己则带着一个亲随镖师走向了告示栏。

片刻后，刘老爷子返回，脸色比刚才在关外时更加凝重。他将柳明远拉到一边无人处，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柳贤侄，你们……你们到底在西方做了什么？”

柳明远心中一沉：“前辈何出此言？”

“那布告上，”刘老爷子声音干涩，“画影图形，悬赏捉拿‘西方妖异事件相关人等’，虽未直接点名，但那形容样貌……与贤侄你，与赵先生，颇有几分相似！只说尔等‘沟通妖邪，引发天变’，乃是朝廷钦犯！”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柳明远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万万没想到，魔树覆灭、天地净化之功，在中原朝廷眼中，竟成了“沟通妖邪，引发天变”？这颠倒黑白的污名从何而来？

是那些侥幸逃回的魔树信徒散布的谣言？还是……朝中另有势力，借题发挥？

“前辈，我……”柳明远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解释。那涉及星槎、守拙、生命之树、魔树本源的核心秘密，根本无法对外人言说。

刘老爷子看着他震惊而苦涩的表情，抬手打断了他，目光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说了。老夫信得过赵先生的为人，也信得过你。此事蹊跷甚多，背后定然有人搞鬼。只是……如今你们身份敏感，这玉门关内，恐怕比关外更加危险。”

他沉吟片刻，决然道：“我们不能在此久留，必须立刻出发，趁消息还未完全传开，尽快穿过河西走廊。镖局的旗号暂时还能提供一些庇护，但你们几人，尤其是明远你，需稍作易容，尽量低调。”

柳明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污名加身，前路莫测，这比面对魔树残余的明刀明枪更加凶险。但他看着刘老爷子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感受着身后同伴投来的、同样坚定无畏的目光，那颗因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有些慌乱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星火燎原，亦可燃尽幽冥。如今，这幽冥般的污蔑与阴谋，或许正是他需要以心中那盏不灭的茶灯，去照亮的另一片黑暗。

“多谢前辈信任。”柳明远郑重一礼，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一切听凭前辈安排。”

夕阳将玉门关巨大的投影拉长，覆盖在刚刚入关的商队身上。回家的喜悦尚未品尝，便被更浓重的阴影所笼罩。归途，从未如此刻般，显得漫长而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