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113章 茶会暗涌探虚实

穆影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已绷紧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苏念奴被带入钱府，吉凶难料，这让太平茶舍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了几分焦灼。

柳明远听闻此事，脸色骤变，下意识便要冲出门去，却被赵令渊抬手拦住。

“明远，稍安勿躁。”赵令渊声音沉稳，目光却锐利如刀，“钱府非比听雨楼，贸然闯入，非但救不了人，反而可能害了她，更授人以柄。”

“可是先生，苏姑娘她……”柳明远心急如焚。

“对方带走苏姑娘，无非两个目的：或以她为质，进一步胁迫我等；或想从她口中，探听茶舍虚实，乃至与瑞王府关联的深浅。”赵令渊冷静分析，“无论是哪一种，短时间内，她性命应无大碍。此刻，我们更需冷静，找到应对之策。”

正说着，茶舍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一名身着绸缎、管家模样的人，手持一份泥金拜帖，恭敬地递了进来。

“敝上钱万山钱员外，久仰赵先生大名，特于府中设下茶会，烹煮新得之‘雪顶含翠’，诚邀先生过府一叙，品茗论道，望先生赏光。”那管家言语客气，姿态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钱万山？正是那“汴京茶业行会”的发起人，钱员外！

众人心头一凛。这边刚带走苏念奴，那边便送来请帖，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分明是步步紧逼，意在试探，甚至可能是摆下了“鸿门宴”！

郭大釜当即反对：“不能去！谁知道那老小子安的什么心！说不定就是想把先生骗去，好下手！”

陆九娘也面露忧色：“先生，此宴恐非好宴，还需谨慎。”

柳明远看着那拜帖，又想到身陷钱府的苏念奴，心中矛盾万分。他既担心赵令渊安危，又希望能借此机会探明苏念奴情况。

赵令渊接过拜帖，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洁的纸面，沉吟片刻，竟微微一笑：“钱员外盛情相邀，若是不去，倒显得我太平茶舍小气了。况且，我也正想见识一下，这位欲整合汴京茶业的钱员外，是何等人物，其所藏‘雪顶含翠’，又是何等滋味。”

他看向众人，语气不容置疑：“我独自前去即可。九娘留守茶舍，照应内外。老郭，你与陈舵的人保持联络，若有异动，见机行事。明远，”他目光落在柳明远身上，“你心思细，随我同去，但只在府外等候，留意出入人等，尤其是……有无苏姑娘的踪迹。”

柳明远精神一振，立刻应下：“学生明白！”

一个时辰后，赵令渊仅带柳明远一人，乘车来到了钱府。钱府坐落于汴京富庶之区，朱门高墙，气象森严。柳明远依言留在府外不远处的一个茶摊，要了碗最便宜的散茶，目光却紧紧锁住钱府大门及侧门、角门，不放过任何出入之人与车辆。

赵令渊则被恭敬地引入府内。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极为雅致的花厅。厅内陈设奢华却不失格调，檀木家具，名人字画，熏香袅袅。主位上，一位身着团花锦袍、满面红光、约莫五十余岁的富态男子起身相迎，正是钱万山。他身旁还坐着几位衣着华贵、气息精明的商人，想必也是汴京茶行的头面人物，更有两位身着官服之人，虽未表明具体职司，但那气度，显然是茶马司或相关衙门的官吏。

“赵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钱万山笑容可掬，热情地执手相迎，仿佛彼此是多年好友，“早闻先生茶道通玄，今日得见，果然风采非凡！”

赵令渊神色平淡，拱手还礼：“钱员外过誉，山野之人，不敢当。”

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钱万山便迫不及待地命人呈上茶具与茶叶。那“雪顶含翠”果然名不虚传，干茶条索紧结，白毫密披，如同雪覆青峰。钱万山亲自执壶，手法娴熟地冲泡，一时间，茶香四溢，清冽高远。

“赵先生请品鉴。”钱万山将一盏茶奉至赵令渊面前，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审视。

赵令渊接过茶盏，并未急于饮用，而是先观其色，茶汤清澈，嫩绿诱人；再闻其香，清香持久，确属上品。他轻啜一口，在口中稍作品咂，随即缓缓咽下。

“如何？”钱万山紧盯着他。

赵令渊放下茶盏，淡淡道：“香清味醇，确是难得的好茶。只可惜……”

“可惜什么？”钱万山眉头微挑。

“可惜火功稍过，杀青之时，心急了些，损了三分先天之韵；存储亦略有不当，沾染了一丝他物气息，扰了其纯粹。”赵令渊语气平和，却字字精准，点出了这看似完美茶汤中的细微瑕疵。

在座几位懂行的茶商闻言，皆微微颔首，露出钦佩之色。钱万山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哈哈笑道：“赵先生果然法眼如炬！佩服，佩服！看来这茶，还需更好的茶师来伺候才行啊。”他话中有话，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一番品茗后，钱万山终于切入正题。

“赵先生，如今朝廷推行茶政新政，意在规范市场，惠及茶农茶商。我等响应朝廷号召，筹办这‘汴京茶业行会’，亦是希望能整合资源，避免恶性竞争，统一品质标准，让汴京茶市更加繁荣有序。”钱万山侃侃而谈，“先生之太平茶舍，名声在外，更是瑞王殿下都赞赏有加。若先生能加入行会，担任副会长一职，必能引领汴京茶业，更上一层楼啊！”

图穷匕见！果然是拉拢！若赵令渊加入，太平茶舍便等于被其收编，以往种种打压便可一笔勾销；若是不加入，便是与整个“行会”乃至其背后的官方势力为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令渊身上。

赵令渊端起茶盏，又轻轻呷了一口，方才不紧不慢地道：“钱员外美意，赵某心领。只是太平茶舍，向来只是一处清静品茗、交流茶道之所，并无意参与市场经营之争。至于行会副会长之职，赵某才疏学浅，实难胜任。”

直接而干脆的拒绝！

花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那两位官员模样的人，脸色沉了下来。几位茶商也交换着眼神。

钱万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皮笑肉不笑地道：“赵先生这是……瞧不上我们这行会？还是觉得，背靠瑞王殿下，便可超然物外，不守这市场的规矩？”

话语中，已带上了明显的威胁之意。

赵令渊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迎向钱万山：“茶道自有其规矩，在心，在味，在传承，不在垄断，不在权术。太平茶舍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合乎于理。若钱员外所谓的‘规矩’，是指断人水源、绝人炭薪、乃至以势压人、牵连无辜，”他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电，扫过钱万山及在座众人，“那这等规矩，不守也罢。”

他竟直接将近日种种龌龊手段，在这茶会上当面揭破！

钱万山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他猛地一拍桌子：“赵令渊！你休要血口喷人！邀你入会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就在这时，府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柳明远在茶摊上，看到钱府侧门突然打开，一个素衣身影踉跄而出，正是苏念奴！她发髻微乱，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带着一股决绝。两名家丁模样的人试图阻拦，却被她挣脱。

柳明远心中大喜，正欲上前，却见苏念奴对他微微摇头，随即快步汇入街上人流，消失不见。她竟自己脱身了！

几乎同时，赵令渊在花厅内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缓缓起身，对着面色铁青的钱万山拱了拱手：“看来钱员外府上另有要事，赵某不便久留，告辞。”

说罢，不待钱万山反应，便拂袖转身，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那两名官员欲要开口阻拦，却被赵令渊淡然扫过的一眼所慑，竟一时语塞。

钱万山看着赵令渊离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桌上的名贵茶具扫落在地，碎片与茶汤四溅。

“赵令渊……好，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钱某手段狠辣了！”

茶会不欢而散，双方的矛盾，已彻底摆上明面，再无转圜余地。

柳明远见赵令渊安然出来，连忙迎上，低声告知苏念奴已自行脱身。赵令渊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是登车时，回望了一眼那气势恢宏却暗藏污浊的钱府，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软硬兼施，拉拢不成，威胁无效。接下来，对手恐怕要动用更极端、更不计后果的手段了。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