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的朱砂 第2章 算珠上的大道，纸上的山河

阿木的算盘，最近多了几行陌生的刻度。

波斯商人哈桑用的是“第纳尔”金币，大食的阿里习惯按“米纳尔”称重，东瀛的小野则带来了“贯”与“文”的换算难题。为了让账册清楚，阿木在算盘左侧刻了波斯数字，右侧标了东瀛假名，中间仍用中原的“一到九”，活像个缩微的“万国度量衡”。

“阿木君，”小野拿着张贸易清单，眉头紧锁，“这波斯的琉璃按‘件’算，大食的香料按‘磅’算，到了中原又要折成‘斤两’，实在麻烦。”他带来的东瀛算师，正对着清单上的数字唉声叹气。

阿木却笑了，从怀里掏出本蓝布封皮的册子：“我拟了个《万国通用换算表》，你看——1第纳尔=5两白银=300文钱；1米纳尔=8斤；琉璃按大小分级，大的抵3匹锦，小的抵1匹……”册子上，汉话、波斯语、东瀛语并列，每个数字旁都画着小图标：金币、秤、锦缎，一目了然。

小野看着册子，忽然起身鞠躬：“阿木君这是做了件大好事！若能推行开来，万国商人都要谢你。”

消息传到户部，李尚书亲自来“同心铺”拜访。他翻着阿木的换算表，又看了看旁边记满批注的账册——某行写着“大食香料宜用陶罐装，防潮湿”，某页画着波斯骆驼的载货量草图，忍不住赞叹：“你这哪是算账，是在铺一条商路啊！”

可麻烦很快找上门。

那日，哈桑的商队与中原布商起了争执。哈桑说按波斯规矩，“货物离摊概不退换”；布商却坚持“货不对板必退”，吵得西市的人都围了过来。

阿木赶到时，正见哈桑指着布上的霉点：“是你们储存不当，与我无关！”布商红了脸：“明明是你运来时就潮了，想蒙混过关！”

阿木没急着断理，先让人取来他的“湿度账”——上面详细记录了近一个月的阴晴雨雪，还有波斯商队入长安时的天气：“那日下雨，骆驼驮布时没盖油布，潮气就是那时进的。”他又翻出《万国贸易法》草稿，指着其中一条，“按咱们商议的规矩，运输不当导致货物受损，卖方需赔三成。”

哈桑看着账册上的记录，又看看周围人认可的目光，脸微微发红，当即让人补了三成货款：“阿木君的账，比波斯的法官还公正。我认。”

布商也不好意思了，摆摆手：“其实布还能用，我多送你两匹中等锦，算赔礼。”

这场纠纷，倒让《万国贸易法》草稿在西市传开了。商人纷纷来找阿木提建议：波斯人希望加一条“宗教节日歇市”，东瀛人提议“文书需双语对照”，中原的粮商则要求“明确囤积居奇的处罚”。阿木的账册越记越厚，最后竟攒出了满满三大本，每一页都盖着不同商人的印章，有波斯的狮纹，有东瀛的樱花，还有中原的方印。

萧彻来看时，正见阿木在算一笔“跨国账”：波斯的琉璃换中原的锦缎，中原的茶叶换大食的香料，大食的药材换东瀛的漆器，最后折算下来，竟比单独交易多赚两成。

“这叫‘循环贸易’。”阿木指着算盘上的珠子，“就像这算珠，你碰我，我碰你，才能算出最大的数。”

萧彻拿起那本盖满印章的法草案，指尖拂过不同的文字与纹样，忽然道：“明日让鸿胪寺的官员来抄录，润色后颁布天下。”他看向阿木，“这法的名字，就叫《万国通市法》如何？”

阿木的脸一下子亮了，算盘打得噼啪响，像是在为这个名字喝彩。窗外，哈桑正用阿木教的中原算法算账，阿里的儿子学着拨算盘，嘴里念叨着“一上一，二上二”，小石头则趴在旁边，把这场景画进画册，旁边写着：“算珠会说话，说的是大家的理。”

暮色中，“同心铺”的算盘声格外清亮，像在数着那些跨越山海的信任——原来最宽的路，不在脚下，在算珠碰撞的声响里；最远的桥，不在河上，在你信我一尺、我让你一寸的规矩中。

小石头的画册最近添了新内容。

以前他总画长安的街景、西市的热闹，如今却画起了更遥远的地方：波斯的尖顶城堡冒着炊烟，大食的商队在沙漠里拉出长长的影子，东瀛的樱花落在榻榻米上，连极北的雪国里，冰屋里都透出暖黄的灯光。

“这是哈桑大叔说的波斯老家，”他指着画里戴头巾的妇人，“她说那里的女人用玫瑰水梳头，集市上能买到染成七彩色的羊毛。”又翻到下一页，“这是小野哥哥描述的富士山，冬天山顶的雪像糖霜，山下的温泉能煮鸡蛋。”

画册传到国子学，先生们翻着翻着，忽然沉默了。有位老夫子抚着胡须道：“我们教了一辈子‘天下’，却不知天下原来有这么多模样。”

这话传到萧彻耳中，他让人把小石头的画册拓印了百余份，分发给各州县的学堂。又在长安城外辟了块地，建了座“万国园”——按画册里的样子，种上波斯的玫瑰、东瀛的樱花、大食的椰枣树，甚至挖了个小小的温泉池，池边立着块石碑，刻着小石头写的字：“看了，就不算远了。”

开园那日，各国商人都来了。哈桑的妻子穿着彩色长袍，教中原女子用玫瑰水调胭脂；小野的妹妹带着东瀛的孩子们，在樱花树下教折纸鹤；大食的香料商支起铜锅，煮着加了椰枣的甜汤，引来一群孩子围着等。

小石头举着画册，挨个请人在空白页上签名。有波斯商人画了只骆驼，有东瀛工匠刻了朵樱花，中原的老农则盖了个带着泥土的手印。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留着大片空白，只在角落写着：“还有很多地方没画呢。”

萧彻站在园门口，望着这热闹的场景，忽然对身边的大臣说：“以前总说‘守土固疆’，如今才明白，让百姓知道山外有山、海外有海，比砌十丈高墙更有用。”

夕阳落在万国园的尖顶上，把玫瑰、樱花、椰枣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无数条线，在地上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小石头把刚签满名的画册抱在怀里，跑着去追一只停在椰枣树上的鸽子——他想画下这只从西域飞来的鸟，看它翅膀上是不是还沾着沙漠的沙粒。

原来纸上的山河，真的能长出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