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之约：被时光遗忘的夏天 第97章 暗礁与灯塔

初夏的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灼人，透过教室窗户的旧玻璃，在堆满课本和试卷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呀吱呀”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却怎么也吹不散弥漫在教室里那股焦灼的气息。高二的时光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期末考试的阴影近在眼前，而更远处，高三即将到来的巨大压力，如同海平面远方汇聚的浓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准高三生”的心头，连呼吸都似乎带着重量。

在这片普遍的低气压中，许年的变化最为显着。那个曾经一下课就生龙活虎、勾肩搭背嚷嚷着去小卖部、篮球场上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沉寂了下来。他身上的跳脱之气几乎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可以说是沉闷。课间十分钟，他不再是最先冲出教室的那一个，而是常常像被钉在座位上，要么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或一篇拗口的文言文凝神思索，眉头紧锁；要么就只是单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被晒得发白的操场发呆，眼神里装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校园的、沉甸甸的忧虑。他依旧参与“高考预备役”小组的学习和讨论，但活跃度大不如前，发言时的话明显少了，有时婉宁正在讲解一个关键点，会发现他眼神放空，明显走了神，需要点名提醒，他才恍然惊醒，带着一丝歉意匆匆跟上进度。

细心的婉宁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天放学后，值日生做完卫生，教室里只剩下他们几个核心成员还在整理笔记。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暖黄色，少了白天的喧闹，更显得安静。婉宁合上笔记本，走到许年桌旁，轻声问道：“许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感觉你心事重重的，总不在状态。”

许年正慢吞吞地往书包里塞着书，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事儿，婉宁。可能就是……最近天气热，晚上没睡好，有点累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但那眼底的疲惫和游离却骗不了人。

一旁的刘夏刚和常明讨论完一道数学题，听见对话，也凑了过来，他个子高，很自然地伸手揽住许年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得了吧年年，跟我们还来这套？你这状态可不止一两天了。是不是家里……”刘夏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询问意味明显。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了，又是邻居，许年家最近的气氛不对，他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以往晚饭后许年父亲常在院子里散步打电话，声音洪亮，最近却很少见到，偶尔见到也是行色匆匆，眉头紧锁。许年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少了些。

许年被刘夏说中心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肩膀微微垮了下来，终于叹了口气，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唉，就知道瞒不过你们。是我爸的公司……遇到点麻烦。好像是资金链出了问题，一个挺重要的项目卡住了，挺棘手的。最近家里气氛挺低的，我爸烟抽得都凶了。”他没有说具体的细节，商业上的事情他也不完全懂，但那种笼罩在家里的低气压和父母强颜欢笑下的担忧，他感受得真真切切。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考虑游戏通关、考试及格、明天和哥们儿去哪玩的少年了，家庭的重量，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真实地压在了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迫使他必须迅速成熟起来。他开始下意识地更加节省，以前眼都不眨买的最新款游戏点卡、心心念念的限量版球鞋，现在提都不再提，甚至开始偷偷向高年级的学长打听，暑假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招短期兼职。

众人一时无言。张鹏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陈浩挠了挠头，一脸憨厚的担忧。这种来自成年世界、关乎生计的风雨，对于他们这些尚未真正踏入社会、最大烦恼不过是考试排名的少年来说，既遥远又无比真切，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会好起来的。”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是常明。他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靠在旁边的课桌上，目光落在许年身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难关只是暂时的。一家人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没有过不去的坎。”他说这话时，目光似乎透过许年焦虑的脸庞，看到了某些更深远的东西，语气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

婉宁也赶紧接过话头，语气坚定：“对啊许年，你别太担心了。叔叔经验那么丰富，人脉也广，肯定能想到办法解决的。你就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记住，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一定要跟我们说，别自己硬扛着。”

张鹏立刻拍着胸脯，试图用他特有的方式活跃气氛：“没错年哥！天塌下来有兄弟们呢！别的不敢说，要是觉得家里饭不香了，或者想改善伙食补充能量，随时来我家店，报我名字，绝对管饱管好！给你开小灶！”

看着朋友们眼中毫无保留的真诚和关切，许年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胸口的憋闷。他用力点了点头，扯出一个比刚才自然多了的笑容，声音也响亮了些：“嗯！知道了！谢谢兄弟们！有你们这话，我心里踏实多了。”

与许年家正在经历的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不同，常明这边，却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像是坚冰在春日下悄然融化的迹象。自从那次体育课跑完八百米脸色煞白之后，那种身体深处传来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警示，就像一记敲在心里的警钟，虽然声音轻微，却持续地在他内心深处回响。

周末下午，当大家都习惯性地聚集到图书馆或教室自习时，他会罕见地主动提议：“今天阳光挺好的，老是闷在屋里也头晕，要不我们去河边走走？吹吹风，换换脑子。”

更让大家惊喜甚至有些意外的是，在一个月考结束后的相对轻松的下午，许年和刘夏抱着篮球吆喝着去球场放松一下，随口问了句“常明，一起去活动活动？”，本以为会得到他惯常的摇头或“我还有张图没画完”的推辞，没想到常明只是犹豫了几秒，便点了点头：“好，等我一下。”然后真的收拾好东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操场。

他没有像许年、刘夏那样满场飞奔、激烈对抗，更多时候是站在三分线外，做一个冷静的投手。当球传到他手里时，他会稍作调整，用他惯有的、近乎刻板的沉稳节奏，跳起、出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地空心入网。阳光洒在他微微出汗的额角和专注的侧脸上，那一刻，他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近乎轻松的神情，虽然短暂，却无比真实。

王珂和婉宁坐在场边的树荫下看书，偶尔抬头看向球场。婉宁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王珂，低声说：“小珂，你有没有觉得，常明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王珂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那个在球场上并不活跃却异常沉稳的身影，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嗯，他好像……开始愿意让自己放松一点了。”她们都是心思极其细腻的女孩，都敏锐地感觉到，常明身上那种长期以来无形的、自我施加的紧绷感，似乎悄然松弛了一些。他依然努力，依然优秀得让人望尘莫及，但不再像一根时刻拉满、令人担心会突然崩断的弓弦。他开始允许自己短暂地停下追逐的脚步，去享受初夏阳光的温度，去感受微风拂过汗湿皮肤的清凉，去体验朋友间简单嬉闹的快乐，仿佛在努力地、认真地抓住当下每一份细微易逝的美好。

这种变化，或许源于他对自身身体状况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与和解，也或许是许年家遇到的现实困境，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珍惜眼前人”、“活在当下”的朴素真理。他依旧紧闭心扉，没有对任何人吐露深藏的秘密与挣扎，但他的行动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倾诉。他像一艘曾经过于谨慎、始终沿着既定航线航行的小船，终于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偏离熟悉的航道，去感受更广阔海面的波涛与风的自由。

期末的脚步日益临近，图书馆和自习室人满为患，一座难求。“高考预备役”的运转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钟摆，在无尽的题海里奋力划行，与时间赛跑。许年将家里的担忧化作了前行的动力，学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拼，成绩竟逆势而上，稳步提升；刘夏在艰苦的体育训练和文化课学习之间找到了更高效的平衡点，虽然辛苦，但眼神愈发坚定；张鹏心爱的美食博客暂时荒废，全身心扑在了题海战术上；陈浩则在众人不遗余力的帮助下，艰难但执着地啃着最基础的知识点，进步缓慢却从未放弃；王珂和婉宁依旧是团队里最稳定的核心和中流砥柱；而常明，则在一种外人看来近乎“平和”甚至“闲适”的状态下，依旧保持着令人惊叹的顶尖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