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之约：被时光遗忘的夏天 第61章 又是一个新年

2003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北方大地依旧包裹在严冬的尾巴里，呵气成霜，但农历年热闹的余温还未散尽，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鞭炮燃爆后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气。

对于许年、刘夏、常明、婉宁和陈浩这五个正值高中的好友来说，这个寒假显得格外珍贵又格外匆忙。一进入腊月，年味渐浓，他们这个小团体的线上联系就自然而然地淡了下来。不像如今手机寸步不离的年代，那会儿家里有台电脑能拨号上网、挂上qq已算不错，更多的时候，大家还是被裹挟在传统春节的滚滚洪流里——跟着父母穿梭于各个亲戚家，拜访一年难得一见的长辈，和那些平时散落各地、只有过年才能聚齐的表兄弟、堂姐妹们厮混。

那种相聚，是真恨不得“秉烛夜夜谈”的。一年积攒的见闻、学校里发生的趣事、青春期秘而不宣的心事，都在短短几天内密集地交换。大人们搓麻将、看春晚重播、聊着家长里短，他们这群半大孩子则挤在某个兄弟姐妹的房间里，瓜子皮嗑了一地，汽水瓶摆了一桌，从白天聊到深夜，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怎么都不够用。

就拿大年初三去大舅家拜年来说，许年的经历就格外典型。 一进门，炒菜的油烟味和满屋的欢声笑语就扑面而来。还没等他把外套挂好，大舅浑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哎呦，许年来啦！快让大舅看看，又长高了没？期末考试考得咋样啊？在班里排第几名？” 许年脸上堆起礼貌的笑容，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年终考核”算是躲不过了。他含糊地报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名次，大舅满意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不错，继续努力，争取考个好大学，给你爸妈争光！”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二姨又凑了过来，关切地问：“学习压力大不大呀？我看你好像瘦了，可得注意营养！” 许年只能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用眼神向一旁的表弟求救。

好不容易从长辈们关怀的“包围圈”里脱身，许年立刻钻进了表弟小斌的房间。 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窗户上贴着崭新的窗花，屋里暖烘烘的，电脑音箱里正放着当时最火的流行歌——周杰伦的《半岛铁盒》。“快进来，把门关上，吵死了！”小斌一把将他拉进去，顺手塞给他一副耳机。表哥大龙已经霸占了电脑前最好的位置，屏幕上是像素风格的《星际争霸》画面，正厮杀得激烈。“许年，快来！我快顶不住了，这局咱们合伙干翻我哥！” 另一个堂弟小伟递过来一个游戏手柄。

房间里瞬间变成了男生的秘密基地。 游戏背景音、激动的叫喊声和嬉笑声混作一团。打累了游戏，几个人就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地毯上。小斌神秘兮兮地从抽屉里翻出一盘磁带，封面上是三个酷酷的男生：“听听这个，新出的，叫S.h.E，超级女生组合，这首《恋人未满》太好听了！” 许年接过那盘还带着塑封温度的磁带，仔细端详，争论着到底是周杰伦厉害还是孙燕姿的歌更好听。茶几上堆满了旺旺雪饼、金币巧克力和各种口味的汽水，瓜子壳很快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窗外天色渐暗，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提醒着人们年还没过完。 屋里，少年们的谈兴正浓，从游戏攻略到未来梦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客厅传来大舅响亮的呼喊：“开饭啦！孩子们，快出来帮忙端菜！” 他们才如梦初醒，互相推搡着、嬉闹着走出房间。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在推杯换盏和欢声笑语中进行，饭桌上自然又免不了一轮关于学习和前途的讨论，但沉浸在友情和节日气氛中的许年，此刻只觉得烦恼遥远，快乐是真切切的。

往往等到像这样一场接一场的聚会最终散场，深夜回到自己安静的家中，许年才感到一种喧嚣过后的疲惫与空虚。喘口气的功夫，翻开日历，才惊觉寒假的余额已然严重不足，年，就这么在走亲访友、吃喝玩乐中，飞快地溜走了。

这天晚上，窗外月色清冷，年节的喧嚣终于暂告一段落。许年刚帮父母收拾完客厅，百无聊赖地坐到了家里的电脑前。这台“大屁股”显示器嗡嗡作响，拨号网络发出“嘀嘀嘀……滋啦咔”的熟悉噪音，好不容易连接成功，右下角的qq图标立刻闪烁起来。

许年点开窗口，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消息是刘夏发的：“有人吗有人吗？同志们，还活着吗？出来喘口气！”

几乎是同时，陈浩的头像也亮了：“在呢在呢！”

许年笑着敲打键盘：“喘气中……年总算过完了，感觉比跑一千米还累。我跟我那几个表哥聊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快哑了。”

不一会儿，婉宁的头像也变成了彩色：“我和常明也刚回城！S市过年人超级多，差点没挤上回来的火车。”

常明紧随其后：“是啊，刚到家，收拾完东西。感觉还没休息，就要开学了。”

这个小小的qq群，像是一个秘密基地，瞬间将分散在各处的五颗心又重新拉拢到一起。冰冷的屏幕因为跳跃的文字而变得温暖起来。

许年：”常明、婉宁，你俩从S市回来啦？那边大城市过年是不是特别洋气？有没有啥好玩的？“

婉宁：”洋气啥呀，就是人多、商场热闹。不过外滩那边看了烟花，确实挺漂亮的。就是感觉……节奏太快了，还是咱们这儿舒服。“

常明：”对，而且S市好像特别注重防护，街上看到好些人戴口罩了。“

刘夏：”戴口罩？为啥？流感吗？我听我妈前两天念叨了一句，说南边好像有啥传染病，不过离咱们这儿远着呢，没事。“

陈浩：”我爸送货的时候也听人说了一嘴，好像是什么**型肺炎？听着怪吓人的，说是跟肺炎差不多，但好像更厉害点？“

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向了这个隐约的传闻。常明和婉宁作为从大城市归来的人，似乎知道得多一些。

婉宁：”嗯，我们在S市的新闻里也看到了。好像就是从G市那边传过来的，说是一种新的病毒，传染性挺强的。“

常明：”对，不是普通的流感。新闻上说得有点含糊，但感觉气氛有点紧张。那边公交车上都有人消毒了。不过新闻也说可控可防，让大家别恐慌。“

许年：”新的病毒？听起来像科幻片。不过既然离得远，应该传不到咱们这儿吧？咱们这北方小城，天寒地冻的，病菌活不了。“他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乐观。

刘夏：”就是，年年不都有流感嘛，过一阵自己就好了。别自己吓自己！“

常明：”是啊，马上就能天天一起混了。管它什么流感不流感的，咱们该干嘛干嘛。“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型肺炎”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每个人心里漾开了一圈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涟漪。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聊了些过年的趣事，分享了各自收到的压岁钱“巨额”（其实也就几百块），吐槽了春晚哪个节目最无聊，又憧憬了一下新学期会不会重新分班。最后约定，几天后学校见。

qq头像相继变成灰色，夜晚重归寂静。随后几天，是开学前惯例的休整期。有的人忙着购买新的文具，给新书包上书皮，有的人却是焦头烂额地“创造”寒假作业——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分工合作”，试图在最后关头创造奇迹。

小城的街道上，节日的气氛正在缓慢褪去，人们的生活节奏逐渐恢复正常。偶尔，会有细心的人发现，药店里的板蓝根冲剂似乎卖得比以前快了些，或者听到大人们闲聊时，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提起：“听说了吗？南方那边好像有种怪病……”但很快，这些细微的迹象就被日常的琐碎淹没。二月的风依旧寒冷，吹过街角，带着冬日特有的干净气息，丝毫闻不到遥远南方正在悄然蔓延的、名为“**”的恐慌与不安。

然而，历史的洪流已然改道，正朝着他们，朝着千千万万毫无防备的人们，无声而迅猛地涌来。春天的脚步临近，带来的不只是暖意，还有一场即将席卷全国的严峻考验。这群少年的无忧岁月，即将被打上一个特殊的时代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