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23章 雷火破暗夜

寒意并非来自江南秋夜的薄雾，而是源于那自义庄深处弥漫出的、如有实质的血腥与污秽之气，混杂着睚眦低吼中纯粹的暴虐。它攀附着脊柱，一点点蚕食着温热的勇气。

顾停云指节捏得发白，重剑“岳峙”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是此刻唯一的倚仗。他深吸一口气，肺叶间满是渔村带来的稀薄水汽与身后叶星澜身上传来的、清冽的草木气息，这让他翻腾的胃脘稍稍平复。

“不能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是在对叶星澜说，更是在对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下令。“里面已成魔窟，若放任，必有更多无辜者罹难。影楼行事诡谲，此刻退去，再想找到其踪迹便难如登天。”

叶星澜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是沉默地取下背后的“追月弓”，指腹轻轻擦过弓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他那双在山林中被野兽磨砺出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最优秀的猎手在评估猎物与陷阱的风险。

“两个执事，不下二十个灰衣，还有那头……东西。”他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砸在实处，“硬闯，是送死。得把他们引出来，或者，制造混乱。”

他的思路清晰而务实，没有丝毫侥幸。这便是叶星澜的方式，不问善恶宏大，只专注於眼前的猎杀与生存。

顾停云点头，脑中飞速盘算。萧逐风不在，诡奇机变一环缺失，他们必须用己身之长，行雷霆一击。“我正面强攻，以《太初归墟诀》制造动静，吸引注意。你匿于暗处，寻找机会，狙杀关键目标，尤其是那两个执事，或者……干扰那头睚眦。”

他没有说“射杀睚眦”，那等洪荒异兽，皮糙肉厚，绝非几箭可毙。但叶星澜的箭，足以让它感到疼痛，让它分神。

“好。”叶星澜言简意赅，身影一晃，便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旁边一株半枯的古树枝叶间，气息瞬间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连弓梢都未曾碰落一片树叶。

顾停云不再犹豫。他一步踏出藏身之处，身形如岳峙渊渟，体内《太初归墟诀》轰然运转。不再是之前的涓涓细流，而是如同在经脉中掀起了一场无形的风暴。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以他为中心，地面上的尘土、碎石开始微微震颤，旋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悬浮而起！

归墟引力场，初步展开！

他并未将此力场完全外放覆盖整个义庄，那消耗太大。而是将其凝聚于身前，如同持着一面无形的、扭曲光线与空间的巨盾，一步步走向义庄那洞开的、如同巨兽狞口的大门。

“什么人？！”

把守在门口的灰衣人率先察觉异常，那扑面而来的沉重压力让他呼吸一窒，仿佛胸口压上了巨石。他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停云不答。回答他的是重剑“岳峙”撕裂空气的咆哮！

剑未至，那强大的引力已先一步作用在灰衣人身上，让他身形一个趔趄，动作慢了半拍。就是这瞬息之差，厚重的剑身已携着千钧之力横扫而来！

“嘭！”

闷响声中，灰衣人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中，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腐朽的门板上，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再无声息。

这一击，石破天惊！彻底打破了义庄死寂的表象。

“敌袭——！”

院内顿时一片哗然！原本游弋的灰影们如同被惊动的蝗虫，从四面八方向顾停云涌来。刀光在稀薄的月光下闪烁，带着淬毒的寒意。

顾停云眼神沉静，剑随身走。“岳峙”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劈、砍、崩、撩！每一式都质朴无华，却因那蕴含的巨力与引力的诡异干扰，变得势不可挡。灰衣人的刀剑往往在即将触及他身体时，便被引力带偏，或是被重剑以最蛮横的姿态直接砸开，连人带刀一起震飞。

他且战且进，每一步都踏得沉稳，硬生生在人群中犁开一条通路。那无形的引力场时而扩张，将数名敌人同时拉扯得东倒西歪，时而凝聚于剑尖，让下一次劈砍的力量呈倍暴涨。

这便是他初步踏入通脉境后，对《太初归墟诀》更深一层的运用——不再是单纯的力量加持，而是初步拥有了操控战场环境的能力！

“废物！”

一声冷斥从内院传来。那名曾与顾停云对过一掌的影楼执事（代号“幽爪”）飞身而至，双掌乌黑，带着一股腥风，直取顾停云后心。掌风过处，连空气都发出“嗤嗤”的腐蚀之声。

顾停云仿佛背后生眼，猛然回身，重剑由下至上，一记凶猛的“挑山式”迎上！剑掌相交，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强大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炸开，将周围几名灰衣人直接掀飞。

“小子，又是你！找死！”“幽爪”眼神阴鸷，掌力催吐，试图以阴毒内力侵蚀顾停云经脉。

然而，顾停云体内《太初归墟诀》产生的太初之息自行流转，那至精至纯、仿佛源自天地初开的气息，对这类阴邪内力有着天然的克制与净化之效。乌黑气劲涌入，如冰雪遇阳春，迅速消融。

顾停云闷哼一声，只觉气血翻涌，却并未受到实质内伤。他借力后退半步，重剑划弧，再次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夜幕！

箭矢并非射向“幽爪”，而是直奔内院祭坛边缘，那名正在维持仪式、口中念念有词的执事（代号“血瞳”）！

叶星澜出手了！这一箭，时机、角度刁钻到了极点，正是在“血瞳”全神贯注催动阵法，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刹那！箭簇之上，隐隐有淡青色的气旋缠绕，那是他将自身凝气境巅峰的真气极致压缩附于箭上的效果——“破气箭”！

“血瞳”悚然一惊，仪式被打断的反噬让他喉头一甜。他狼狈不堪地侧身闪避，箭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其身后的祭坛石柱，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有弓箭手！找出他！”“血瞳”又惊又怒，嘶声吼道。

几乎同时，因仪式被打断，那被束缚在祭坛中央的睚眦幼兽发出一声更加狂躁的咆哮，它身上血光一涨，竟猛地挣松了几分符文枷锁，利爪一挥，将靠近它的两名倒霉灰衣人瞬间撕成了碎片！

院内彻底大乱！

灰衣人既要围攻如同磐石般难以撼动的顾停云，又要提防不知会从哪个黑暗角落射来的夺命箭矢，还要小心那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凶兽，一时间阵脚大乱。

顾停云压力骤减，精神大振。他长啸一声，剑势再变，不再固守，转而主动出击。重剑挥舞间，那扭曲的引力场随之而动，时而将左侧的敌人拉近，撞上右侧同伴的刀口，时而让前方的敌人脚下失衡，空门大露。

他对于引力的运用，在实战中以惊人的速度娴熟起来。这并非单纯武技的成长，更是对自身独特力量认知与掌控的深化。

“嗤！”

又一支箭矢飞来，精准地射穿了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顾停云的灰衣人咽喉。

顾停云与叶星澜，一明一暗，一正一奇，虽无言语交流，配合却已臻默契。顾停云以身为饵，以力破巧，制造混乱与破绽；叶星澜则如暗夜中的死神，以绝对的冷静与精准，剔除着最具威胁的目标。

然而，影楼的执事绝非易与之辈。

“幽爪”久攻不下，恼羞成怒，身形一晃，竟化作数道残影，双掌翻飞，从不同角度袭向顾停云，掌风笼罩他周身大穴。“幽冥鬼影手！”

顾停云瞳孔微缩，重剑回防已是不及。他心念电转，体内归墟引力猛地向内一缩，不再是扩散场域，而是在身前极小的范围内形成了一个高度压缩的“引力奇点”！

所有袭来的掌影、气劲，在触及这无形奇点的瞬间，轨迹都发生了诡异的偏折，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强行拨开、揉碎！虽然无法完全化解力道，却成功地将这必杀一击化解了大半。

“什么？！” “幽爪”骇然失色，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武学的认知！

趁此机会，顾停云重剑横扫，逼退“幽爪”。他呼吸略显急促，额头见汗，刚才那一下对心神的消耗极大。他意识到，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内力耗尽，或是那头睚眦彻底脱困，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越过纷乱的战团，落在了内院祭坛上那些犹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诡异植物——血婴藤上。萧逐风曾提及，此物惧火……

“星澜！” 顾停云猛地大喝一声，声震四野，“焚了那祭坛！”

话音未落，他已不顾身后“幽爪”的追击，全身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岳峙”之中，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隐隐有混沌虚影在剑刃流转。他使出了此刻所能驾驭的最强一击——并非固定招式，而是他将“归墟引力”与家传剑法融合的尝试！

重剑高举，引动周身气流倒卷，随即以开山裂石之势，悍然劈向地面！

“轰——！”

并非直接劈砍祭坛，而是劈在了通往祭坛路径的青石板上！狂暴的剑气混合着扭曲的引力，如同一条地龙翻身，将石板连同其下的泥土狠狠掀起，一道巨大的沟壑向前蔓延，不仅将冲来的几名灰衣人震飞，更将沿途布置的一些仪式器物、包括几簇血婴藤，搅得粉碎！

这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小半内力，却也强行开辟出了一条短暂的通路，并将祭坛的防御撕开了一个缺口！

几乎在顾停云出声的瞬间，藏身于树冠中的叶星澜眼神一凛。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特制的箭矢——箭簇并非寻常铁质，而是绑缚着浸透了火油的棉布。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火焰燃起，点燃箭簇。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他在山中狩猎时，点燃驱赶猛兽的火把一般自然。

弓如满月，箭指祭坛中心，那堆积着更多血婴藤和不明骸骨的区域！

“咻——！”

火箭划破黑暗，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在空中拉出一道明亮的火线，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祭坛核心！

“不——！”“血瞳”发出绝望的嘶吼。

“噗！”

箭矢深深插入一具骸骨之中。下一刻，浸满火油的棉布轰然引燃了干燥的骸骨与附近的血婴藤！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如同黑暗中绽放的复仇之花，迅速蔓延开来！血婴藤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爆响，仿佛有婴儿的凄厉哭嚎从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火光冲天而起，不仅照亮了义庄内每一个惊惶或狰狞的面孔，更远远透出围墙，将这方天地的阴邪与污秽，暴露在夜色之下！

火焰灼烧着睚眦，这洪荒凶兽对火焰有着本能的厌恶与愤怒，它挣扎得更加剧烈，符文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停云以剑拄地，微微喘息，看着那燃烧的祭坛，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火焰能毁掉部分仪式，却未必能杀死那头凶兽，更未必能留下两名执事。

然而，他们成功了。他们阻止了仪式的完成，重创了影楼的图谋，并且……活了下来。

更重要的是，在这生死一线的搏杀中，他感觉自己对《太初归墟诀》的领悟，对战斗的把握，又深了一层。而叶星澜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精准到极致的配合，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场并肩死战，胜过平日千百次的演练。

就在这时，义庄外，远处的官道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蹄声如雷，由远及近，显然数量不少，正朝着义庄疾驰而来！

是敌？是友？

顾停云和刚从树梢跃下、落在他身旁的叶星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警惕。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调整着呼吸，准备迎接下一轮未知的变数。

火光映照下，两位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与身后冲天的烈焰、嘶吼的凶兽、混乱的敌人，共同构成了一幅残酷而壮烈的画卷。

第23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