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48章 望江楼暗语

翌日，午时将至。

栖霞镇中心的望江楼，临水而建，高三层，是镇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此刻正是饭点，楼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高声报着菜名。

顾停云一行五人准时踏入楼内。他们衣着并不算格外华贵，但气质迥异，顾停云的沉稳，萧逐风的倜傥，叶星澜的冷峻，秦烈的张扬，再加上一个略显局促却眼神灵动的鲁小班，这组合一出现，便引来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打量。

“几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一个机灵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的笑容，目光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几人，尤其是在顾停云腰间那柄看似朴素无华的重剑上停留了一瞬。

萧逐风上前一步，手中千机扇“唰”地展开半面，遮住唇鼻，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对伙计低声道：“天字三号房，司徒先生订的。”

伙计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为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躬身道：“原来是司徒先生的贵客，请随小的来。” 说罢，不再多言，引着五人径直上了三楼，来到一处僻静的雅间外。

伙计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进来。”

推门而入，雅间内陈设雅致，临窗可望见浩渺江景。桌旁只坐着一位身着藏蓝色绸衫、面容清癯、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他并未起身，只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进来的五人，最终落在为首的顾停云身上。

“江北顾公子，江南萧公子，诸位少年英雄，老朽司徒安，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 老者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久经世事的从容气度。他便是司徒信的心腹管家。

“司徒先生客气了，劳您久等。” 顾停云抱拳行礼，语气不卑不亢。其余几人也纷纷见礼，连秦烈也收敛了几分跳脱，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众人落座，伙计奉上香茗后便悄然退下，并细心地将房门关好。

室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江水声和楼下模糊的喧闹。司徒安并未急于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似乎在观察，也似乎在等待。

萧逐风指尖捻着茶杯，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打破了沉默：“司徒管家，栖霞镇果然是人杰地灵，我们昨日方到，夜里便有‘朋友’登门拜访，热情得很呐。”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趣事，但“朋友”二字，却咬得意味深长。

司徒安眼皮微抬，看了萧逐风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萧公子说笑了。栖霞镇码头，鱼龙混杂，有些不开眼的毛贼也是常事。几位公子无恙便好。” 他这话接得圆滑，既点明了环境复杂，又将自己摘得干净，仿佛昨夜之事与司徒家毫无干系。

秦烈闻言，眉头一皱，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毛贼？那几个家伙身手可不差，而且……” 他话没说完，桌下的脚就被萧逐风轻轻踢了一下。秦烈愣了一下，看到萧逐风递来的眼色，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气鼓鼓地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

顾停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司徒安这是在试探，试探他们的能力，也试探他们的态度。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司徒安，直接切入正题：“司徒管家，我等初来乍到，对栖霞镇诸多关节尚不熟悉。司徒大人既然遣您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告。还请明言。”

司徒安见顾停云如此直接，也不再绕圈子，他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郑重了几分：“顾公子快人快语。既然如此，老朽便直言了。我家主人得知几位公子追查影楼至此，深感钦佩。主人言道，影楼此獠，祸乱江湖，荼毒百姓，我司徒家虽偏安江南一隅，亦不能坐视。”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几人的反应，才继续道：“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影楼在栖霞镇的据点，与那‘丰隆货栈’脱不开干系。而掌控码头、为虎作伥者，便是‘排教’无疑。其教主沙通天，早年是江上水匪，一身阴寒内力颇为不俗，更兼心狠手辣，与官府某些人等也交往甚密，在此地盘踞多年，根深蒂固。”

“沙通天……” 顾停云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昨夜那几个黑衣人的身手，已让他对此人的势力有了初步印象。

“没错。” 司徒安点头，“而且，据我们观察，排教与影楼的勾结，并非简单的雇佣关系。沙通天似乎对影楼派来的那位‘特使’，言听计从。那位特使，神秘莫测，极少露面，我们只知道，影楼内部称其为……‘百兽使’。”

“百兽使？” 萧逐风眉梢一挑，手中千机扇停止了摇动，“听起来，是个擅长驱使异兽的角色。难怪三河镇会出现睚眦那般凶物。”

“萧公子所言极是。” 司徒安看向萧逐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百兽使’不仅操控异兽，似乎也对培育某些……阴邪之物，颇有研究。那‘丰隆货栈’近期频繁接收的一种名为‘阴凝草’的药材，便是关键证物之一。此草性极阴寒，是培育‘血婴藤’不可或缺的主料。”

线索逐渐清晰起来，与顾停云他们之前的推断相互印证。

叶星澜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货栈后院，味道最重。有草，也有……兽腥。” 他说话时，目光并未看司徒安，而是望着窗外某处，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舍，闻到那隐藏深处的污秽气息。

司徒安有些讶异地看了叶星澜一眼，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西蜀少年，竟有如此敏锐的感知。他点了点头：“这位小兄弟感知惊人。不错，我们怀疑，‘丰隆货栈’不仅仅是中转站，其内部可能就设有培育‘血婴藤’或者关押、驯养异兽的秘密场所。只是排教看守严密，我们的人难以深入查探。”

秦烈听到这里，又有些坐不住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那还等什么？既然知道地方，直接打进去，掀了那鬼窝子！”

司徒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秦公子稍安勿躁。若是强攻便可解决，我家主人也不会如此为难。一来，排教势大，沙通天武功高强，强行攻打，胜负难料，且极易造成大量伤亡，惊动官府，反而不美。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至今未能掌握那‘百兽使’的确切行踪和实力。贸然行动，若不能将其一举擒杀，恐打草惊蛇，令其携核心证据与物资转移，则前功尽弃。”

顾停云沉吟片刻，问道：“那依司徒管家之见，我们该如何行事？”

司徒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老朽此来，除了告知这些情报，亦是奉主人之命，向几位公子提供一个或许可行的思路。”

“请讲。”

“排教势大，但也并非铁板一块。” 司徒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沙通天之下，尚有几位副手，其中一位姓赵的教头，早年曾受过我家主人恩惠，对沙通天近年来倒行逆施、与影楼勾结之事，颇有微词，只是势单力薄，不敢表露。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打开缺口。”

“赵教头？” 顾停云记下了这个名字。

“没错。” 司徒安点头，“此人掌管排教一部分码头搬运事务，对‘丰隆货栈’的进出货物，应有一定了解。若能取得他的信任，里应外合，或许能寻到潜入货栈、查明真相的契机。”

萧逐风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这倒是个路子。不过，如何接触这位赵教头，而不引起沙通天和影楼的怀疑，却需好好筹划一番。”

“萧公子考虑周全。” 司徒安赞道，“老朽这里有一个初步想法。三日后，排教有一批重要的‘私货’要经码头运出，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楚，但由赵教头负责押运前期安排。几位公子或可借此机会，制造一场‘意外’，与赵教头搭上线。具体如何操作，还需几位公子自行斟酌，老朽不便直接参与，以免暴露。”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提供了帮助，又撇清了司徒家直接参与的风险，不愧是司徒信的心腹。

顾停云与萧逐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权衡。利用排教内部矛盾，确实比强攻要稳妥得多。

“多谢司徒管家指点迷津。” 顾停云再次抱拳，“此事，我们会慎重考虑。”

司徒安见目的已达到，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既如此，老朽便先行告退。几位公子在栖霞镇若遇难处，可去镇南‘杏林堂’寻一位姓吴的坐堂大夫，他是我司徒家的人，或可提供些许便利。预祝诸位，马到成功。”

送走司徒安，雅间内重新安静下来。

秦烈第一个跳起来，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太好了！有内应！这下看那沙通天还怎么嚣张！”

萧逐风却泼了一盆冷水：“别高兴得太早。这赵教头是真心不满，还是沙通天和影楼设下的圈套，犹未可知。即便是真，如何取信于他，又如何确保行动时不走漏风声，都是难题。”

顾停云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缓缓道：“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一条路。值得一试。当务之急，是查清三日后那批‘私货’究竟是什么，以及赵教头具体的行动路线和习惯。”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逐风，动用你的关系，查货物。星澜，秦烈，你们负责摸清赵教头常去的路线和地点。鲁小班，想想有没有什么机关，能帮助我们制造一场看起来合情合理的‘意外’。”

分工明确，众人眼中都燃起了斗志。

“对了，” 萧逐风忽然想起什么，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对顾停云道，“停云，昨夜我们放走那几个排教喽啰，效果似乎不错。至少，司徒安刚才对我们的态度，可比刚进门时真诚了不少。看来，适当的‘亮肌肉’，在这栖霞镇，很是必要。”

顾停云微微颔首。他明白，在这暗流汹涌之地，实力是对话的基础，而智慧，则是活下去并达成目标的唯一途径。望江楼上的这番暗语交锋，只是拉开了栖霞镇这场大戏的序幕。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4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