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46章 栖霞初霁

“赤羽号”在宽阔的江面上又行驶了一日有余，终于在第三日清晨，将一座远比三河镇庞大、喧嚣的城镇轮廓，送到了顾停云等人眼前。

栖霞镇，据传因每当夕阳西下，漫天霞光会浸染镇后连绵的丘陵，宛如栖息的火凤而得名。此刻晨光熹微，镇子的全貌尚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汽中，但那份扑面而来的活力与嘈杂，已清晰可闻。

巨大的码头沿着蜿蜒的河岸铺开，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大大小小的船只进进出出，力夫们古铜色的脊梁在晨光下泛着油光，喊着粗犷而有节奏的号子，将沉重的货物从船上卸下，或从岸上装船。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堆里散出的各种味道，药材、皮革、香料、以及人畜汗液的气息，形成一种独属于大型水陆码头的、生机勃勃又略显混沌的氛围。

“赤羽号”并未靠近最繁忙的主码头，而是在秦渊的安排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副码头。早有数名身着普通布衣、但眼神精悍、行动干练的秦家护卫在此等候。

秦渊亲自将顾停云几人送到船舷边，他目光扫过眼前五位风格迥异却都已初露峥嵘的少年，沉声道：“便送你们到此。栖霞镇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比三河镇复杂。记住我的话，凡事谨慎，量力而行。若有急事，可去镇东百川货栈寻掌柜，出示此物，他自会设法联系于我。” 说着，他递给顾停云一枚看似普通、却入手冰凉沉重的玄铁小令，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秦”字。

“多谢世叔一路照拂，我等谨记。” 顾停云接过铁令，郑重收好，躬身行礼。萧逐风、叶星澜等人也纷纷行礼道谢。

秦渊微微颔首，目光在自家侄子秦烈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去吧。”

下了船，踏上以青石板铺就的码头，感受着脚下实实在在的土地，几人都有种重新踏入人间的恍惚感。

萧逐风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各种气息的空气，手中千机扇“唰”地展开，轻轻摇动，脸上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清明：“总算到了个像点样子的地方。三河镇那鬼地方，待得小爷浑身都不自在。”

秦烈活动了一下已好了七八成的肩膀，满脸兴奋，东张西望：“嘿！这地方够热闹！比我们南疆的寨子集市可气派多了！” 他用力拍了拍顾停云的后背，“停云哥，咱们现在去哪儿？直接去找那什么‘丰隆货栈’吗？”

顾停云被他拍得身形微微一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沉稳：“不急。初来乍到，敌暗我明。先安顿下来，摸清周边环境再说。” 他看向萧逐风，“逐风，落脚之处，看你的了。”

萧逐风桃花眼一眯，扇子指向码头外那一片鳞次栉比的屋舍：“早已安排妥当。镇西有处老宅，原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打理，如今空着，清净又隐蔽，正合我们用。”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栖霞镇的‘规矩’，怕是比官府的律法还管用。咱们先去认个门，免得回头被地头蛇当成肥羊给宰了。”

一行人随着萧逐风，穿过熙熙攘攘的码头区。叫卖的小贩、匆匆的行商、巡逻的官差、还有那些眼神游离、打量着过往人流的帮闲混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鲁小班紧紧抱着他的工具包，小眼睛警惕地四处乱瞄，生怕被人盯上。叶星澜则沉默地跟在队伍侧后方，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阴暗的巷口、货堆的缝隙以及行色匆匆却气息异样的人身上，鼻翼偶尔微微翕动，像是在空气中分辨着无形的线索。

萧逐风找的宅子果然不错，位于镇西一条相对安静的青石巷尽头，白墙黛瓦，带着一个小巧的庭院，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虽略显陈旧，但收拾得颇为干净。

“就是这儿了。” 萧逐风用扇骨轻敲院门，三长两短，颇有节奏。片刻后，一个穿着干净棉布裙、头发花白的老仆打开门，见到萧逐风，恭敬地行礼：“三少爷，您来了，老奴已等候多时。”

“福伯，辛苦你了。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要在此暂住些时日。” 萧逐风介绍道。

福伯连忙将众人让进院内，手脚麻利地关上院门。

安顿下来后，众人聚集在正堂。

“第一步，安身。” 顾停云环视众人，“第二步，便是立耳。逐风，情报网络需要尽快铺开。”

萧逐风点头，对福伯吩咐了几句，福伯领命而去，显然是去联系萧家在栖霞镇的暗线了。

“第三步，辨敌。” 顾停云继续道，“星澜，秦烈，稍后我们分头在镇内走走，熟悉路径，也看看能否发现些什么。重点是码头区，以及……那个‘丰隆货栈’附近。”

叶星澜默默点头。

秦烈摩拳擦掌：“早就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萧逐风却摇了摇扇子，笑道：“打听消息，未必需要亲自涉险。有时候，消息会自己送上门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塞了进来。

离门最近的叶星澜身形一动，已无声无息地掠到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普通的小乞丐身影一闪，消失在巷口。他弯腰，从门缝下拾起一个小巧的竹管。

“看来，司徒家的回音到了。” 萧逐风接过竹管，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得细细的纸条。他展开一看，眉头微挑，“司徒信的速度不慢。他约我们明日午时，在镇中心的‘望江楼’一叙。看来，这栖霞镇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连司徒家都如此谨慎，不敢轻易派人直接上门。”

顾停云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只有时间地点，并无落款。“既然如此，我们便去会一会。在那之前，我们按原计划，分头行动。”

午后，几人稍作休整，便分成两组出了门。顾停云与萧逐风一组，主要负责熟悉镇内主要街道、官署、以及各大商号钱庄的位置，萧逐风更是凭借其风采和萧家名帖，轻易地与几家钱庄的掌柜搭上了话，算是初步亮了个相。叶星澜则与伤势已无大碍的秦烈一组，鲁小班留下看家并继续捣鼓他的机关。叶星澜的目标明确，循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腐朽”气息，在码头区那些货栈、仓库之间看似随意地游走。秦烈则跟在他身边，暗中记下了几处排教弟子聚集的赌坊和酒肆的位置。

直到日落西山，两拨人才陆续回到老宅。

“如何？” 顾停云问道。

萧逐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镇守府位置摸清了，几个大钱庄也打了照面。这栖霞镇明面上最大的势力，除了官府，就是这‘排教’，控制着码头七成以上的搬运和货栈安保。教主沙通天，据说早年是在江上讨生活的悍匪，后来洗白上岸，手段狠辣，内力属阴寒一路，不好对付。”

叶星澜则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他的发现：“气息的话，丰隆货栈后院最浓。旁边‘永鑫’仓库也有。还有……三个穿着排教衣服的人，身上也有，很淡。”

秦烈补充道：“我跟星澜看到那几个排教的人进了‘醉仙楼’，那是排教罩着的场子，乌烟瘴气的！要不是星澜拉着，我非得进去瞧瞧不可！”

顾停云沉吟片刻，将各方信息在脑中汇总：“看来，司徒信所言非虚。排教与影楼勾结甚深，丰隆货栈是关键。明日见过司徒信的人，再做下一步打算。”

夜幕降临，栖霞镇华灯初上，河上的画舫传出丝竹管弦之声，与码头上夜班的力夫号子交织在一起，构成这座城镇独特的夜景。老宅内，烛火摇曳，少年们围坐在一起，或擦拭兵刃，或研读地图，或低声交流，为即将到来的风雨，做着最后的准备。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一直抱弓坐在庭院老槐树下假寐的叶星澜，骤然睁开了双眼！几乎同时，客房内的顾停云也握住了枕边的“岳峙”重剑。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过院墙，落入庭院之中！他们动作迅捷，落地无声，手中兵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直扑正房！

“锵！”

岳峙重剑出鞘的沉闷声响，如同惊雷般打破了夜的宁静。顾停云的身影已如一道疾风掠出房门，重剑带着一股磅礴的引力场，横扫向冲在最前的两名黑衣人！

那两人只觉身形一滞，仿佛陷入泥沼，动作瞬间慢了半拍！顾停云的剑已到了面前！

与此同时，侧厢房的窗户无声洞开，数点寒星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射向另外几名黑衣人的手腕、脚踝！是萧逐风的“无影针”！

“噗噗”几声轻响，伴随着闷哼，两名黑衣人应声倒地。

叶星澜则如同暗夜中的猎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剩余黑衣人的侧后方，追月弓并未张开，但他手中的弓梢如同短棍，携着凌厉的劲风，直击一人后颈！

秦烈的怒吼声也从房内传来，显然是被惊醒了，提着焚寂枪就要冲出来。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极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闯入庭院的五名黑衣人，三人被顾停云重剑拍晕，一人被萧逐风的毒针放倒，最后一人被叶星澜击晕在地。

顾停云持剑而立，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萧逐风已点燃了灯笼，走了过来，用扇子挑开一名黑衣人的衣领，在其锁骨下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狰狞的鬼头刺青。

“影楼的人。” 萧逐风语气森然，“消息够灵通的，我们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摸上门来了。这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还是想试探虚实？”

叶星澜蹲下身，在那被击晕的黑衣人身上嗅了嗅，抬头看向顾停云，肯定地说：“和码头上，那三个人，气息一样。排教。”

顾停云眼神一凝。影楼与排教，果然已经勾结到如此程度，行动如此迅速果断。

“看来，这栖霞镇，是没打算让我们安稳地‘暂避风头’了。” 顾停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既然如此，那便如他们所愿。”

（第4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