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44章 赤羽暗谈

“赤羽号”不愧为南疆秦家的旗舰，从外看已是楼高船坚，进入内部，更觉其不凡。船舱宽阔，布局严谨，不见丝毫奢华，却处处透着实用与坚固。厚重的柚木舱壁，擦得锃亮的铜灯，以及空气中隐隐弥漫的桐油和铁器气味，都彰显着这是一艘真正用于征战和远航的船只，而非游乐之物。

秦渊直接将他们带入了位于船舱二层的一间议事厅。厅内陈设简单，一张巨大的江河海图占据了一整面墙壁，另一侧则是摆放着兵器和沙盘的架子。他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一位面容沉静、眼神锐利的老者守在门外。

“坐。” 秦渊自己率先在主位坐下，指了指旁边的几张楠木交椅。

顾停云几人依言落座，秦烈也龇牙咧嘴地被萧逐风扶着坐下。立刻有沉默的侍从送上热茶和几碟精致的南疆点心，随即又无声退下。

秦渊没有碰茶水，他先将那几页账纸和乌木令牌放在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着，目光再次扫过眼前几位年轻人，最终落在顾停云身上，之前的震怒和严厉似乎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现在，没有外人。” 秦渊开口，声音低沉，“把你们知道的，关于影楼，关于这玄云令，原原本本，详细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遗漏。” 他的语气不再是审问，更像是一位需要了解全部情报以做出决断的统帅。

顾停云与萧逐风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到了这一步，隐瞒已无意义，反而需要借助秦渊的力量和见识。

当下，由顾停云主导，萧逐风不时补充细节，叶星澜偶尔言简意赅地插上一两句关键观察，将如何因缉武司任务卷入与影楼的纷争，如何发现义庄仪式、遭遇凶兽睚眦，如何在鬼市争夺药材、获取令牌，以及最终潜入水云庄、发现密室证据和玄云令的经过，尽可能详尽地叙述了一遍。鲁小班则在一旁紧张地搓着手，涉及到机关消息时，才小声补充几句。

秦渊听得极其专注，期间没有打断一次，只是眼神随着叙述的推进而不断变幻，时而锐利，时而凝重，当听到义庄血池、鬼市杀手、水云庄密室内的发现时，他眼中更是寒光闪烁。

待顾停云讲述完毕，秦渊沉默了片刻，船舱内只剩下窗外隐隐的水流声和众人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血婴藤，拜月教余孽，睚眦凶兽……还有这噬心蛊和控制家人的手段。” 秦渊缓缓开口，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影楼所图非小，其手段之酷烈，根基之隐秘，远超我先前预估。这已非寻常江湖帮派之争，而是在动摇国本，荼毒生灵！”

他目光转向那枚乌木令牌和账页，最终定格在玄云令的图样上，语气变得复杂而沉重：“至于这玄云令……确实是我那老友，西陇李家家主李承坤之物。此令非同小可，若非他亲自授予，或是……被其至亲之人动用，绝无可能流落在外。”

他抬起头，看向顾停云，眼神坦诚而锐利：“停云贤侄，我知你心中必有疑虑。我方才反应激烈，并非因我秦家与李家有何龌龊，恰恰相反，我秦家与西陇李家世代交好，我与承坤更曾并肩作战，有过命的交情。”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正因如此，见到此物出现在如此肮脏之地，我才更觉心惊！此事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李家内部出了叛徒，且是地位极高、能接触到玄云令的叛徒，此人勾结影楼，其心可诛！其二……”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愿相信的沉痛：“便是承坤兄本人，或者李家核心层，做出了我们无法理解的选择。但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四大家族维系了百年的同盟，出现了巨大的、足以致命的裂痕。此事若处理不当，消息走漏，引发的猜忌和动荡，足以让整个天下陷入混乱，让影楼这等宵小坐收渔利！”

他这番剖析，入情入理，将自身的立场和担忧清晰地摆在台面，瞬间打消了顾停云心中大半的疑虑。秦渊并非想要独占证据或包庇谁，他真正担忧的是大局的稳定和同盟的存续。

“世叔深谋远虑，晚辈佩服。” 顾停云真心实意地说道，“那依世叔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这些证据……”

“证据，由我暂时保管。” 秦渊斩钉截铁地说道，但看到顾停云和萧逐风眼神微动，他抬手示意，“并非信不过你们。而是此事牵涉太大，你们年轻人锋芒毕露，容易成为靶子。由我出面，暗中联络可信之人进行调查，更为稳妥。我会尽快设法与顾擎天兄取得联系，江北顾家的态度至关重要。同时，我也会动用秦家的力量，秘密调查李家近期动向，尤其是玄云令的使用记录。”

他看向顾停云几人，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赏和期许：“至于你们，做得已经够多，也做得很好。但接下来的水太深，不是你们现在能轻易趟的。我会安排船只，送你们离开这是非之地，暂时避一避风头。”

“三叔！” 秦烈忍不住喊道，“我不走！这事儿我也掺和了，怎么能临阵脱逃？”

“你？” 秦渊瞪了他一眼，“伤没好利索之前，哪儿也别想去！给我老老实实回南疆养伤！”

秦烈还想争辩，却被秦渊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顾停云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秦渊：“多谢世叔爱护。但此事由我等而起，诸多线索也与我们纠缠颇深，此刻抽身，恐怕并非易事，也非我等所愿。影楼势大，若不能将其连根拔起，天下难安。我等虽力薄，也愿尽一份心力。”

萧逐风也摇着扇子，接口道：“是啊，秦世叔。这影楼神秘莫测，我们几个生面孔，有时候反而比您这样的大人物更容易接触到一些暗处的线索。比如那‘紫袍大人’，比如影楼更深层的结构，或许还能从其他角度继续追查。”

叶星澜紧握着追月弓，在旁点头说道：“虽然我不是四大家族的，但除歼扶弱，护江湖稳定乃吾辈少年之责，况且我箭术很好，我或许能帮上些什么”

秦渊看着眼前这几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少年，沉默了。他仿佛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锐气与担当。良久，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也罢。你们既然有此决心，我便不再强求。但切记，凡事量力而行，安全为上。若有任何发现，或遇危险，立刻通过秦家据点传讯于我，不可逞强。”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离开三河镇后，你们可以继续沿着影楼的线索追查，但要更加小心。尤其要注意西陇李家的动向，但切记，在证据确凿之前，不可轻易与李家之人发生冲突，以免打草惊蛇，或落入圈套。”

“晚辈明白。” 顾停云郑重应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那位老者的声音：“三爷，一切已准备就绪，可以离港了。”

秦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喧闹起来的河道和远处缉武司隐约的旗帜，沉声道：“好，启航。按计划，送他们去下一个渡口。”

他转回身，目光再次扫过几位少年，最终拍了拍顾停云的肩膀，语气深沉：“江湖风波恶，前路多艰。你们……好自为之。记住，秦家，永远是你们可以信赖的后盾之一。”

这一刻，南疆镇守秦渊，不再是那个威严莫测的世家巨头，更像是一位将重任与期望交付给后辈的长者。他的立场，清晰而坚定地站在了正义与守护同盟的一方。

“赤羽号”发出一声低沉的汽笛，庞大的船身缓缓移动，破开水面，驶离了这片被阴谋与杀戮笼罩的河岸。而顾停云几人知道，他们才刚刚进入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篇章。

（第4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