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14章 幽冥渡口

雨，依旧滂沱。码头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与尸骸的恶臭，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那密密麻麻顺流而下的浮尸，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将死亡的阴影具象化地铺陈在三人面前。惨白的手臂在浑浊的水面上载沉载浮，心口统一的鬼面短刃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冷酷而高效的屠杀。

顾停云强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太初归墟诀》缓慢运转，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他目光沉凝如水，扫过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尸群，最后落在了那个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灰衣伤者身上。此人，是眼下唯一的活口线索。

萧逐风捏着那半枚镶嵌着缉武司朱雀印的令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寒光凛冽，视线在令牌的鬼面与朱雀印之间来回移动，俊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影楼的标记，缉武司的印信……嘿，真是好大的手笔，好深的谋划！”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更多的是一种触及到巨大阴谋边缘的寒意。他走到那灰衣伤者面前，折扇“唰”地展开，并未攻击，只是用扇面轻轻抬起对方低垂的头，迫使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与自己对视。“朋友，戏看完了，该说说你的故事了吧？或者说，你想和这些河里的朋友作伴？”他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那灰衣伤者浑身一颤，斗笠下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极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叶星澜没有参与审问，他始终保持着猎人的警觉。紫檀木长弓依旧握在手中，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河面、坍塌的货栈废墟、以及更远处的芦苇荡。那些浮尸的出现太过诡异，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并未随着灰衣高手的离去而消失，反而像是潜伏在更深水下的暗流。他鼻翼微动，除了尸臭，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与那灰衣高手同源的阴寒气息，残留在这片区域的空气中，如同毒蛇爬行后留下的黏液。

“是…是‘摆渡人’…他们…他们是‘摆渡人’……”地上的灰衣伤者终于崩溃了，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我们都是…是被放弃的‘货物’……”

“摆渡人？”顾停云眉头紧锁，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谓，“说清楚！”

“是…是影楼麾下，负责…负责处理‘废品’和…和运送‘特殊货物’的队伍…”伤者断断续续地交代，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我…我任务失败，丢了…丢了重要的东西，又受了重伤…失去了价值…按照规矩，要被…要被‘摆渡’去幽冥…”

“幽冥？”萧逐风扇子一顿，追问道，“幽冥是指哪里？这些尸体，都是被‘摆渡’的？”

“不…不全是…”伤者恐惧地摇头，“这些…这些是之前几批‘不听话’的，或是…或是知道了太多的人…我只是…只是其中之一…‘摆渡人’就在附近…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知情者…”他猛地抓住萧逐风的裤脚，哀求道，“救我…我知道影楼在漕帮的一个秘密据点…在…在寒山寺往西五里，有一个废弃的义庄…那里是…是他们一个‘中转站’…我可以带你们去！”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哨音，陡然从下游远处的雨幕中传来！那声音并非人声，更像是某种特制的骨哨，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诡异韵律。

听到这哨音，那灰衣伤者如同被雷击中，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整个人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来…来了！是…是‘引魂哨’！他们来了！”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一时刻，叶星澜猛地转头，看向下游河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原本只是漂浮着尸体的浑浊河面，此刻竟如同煮沸般翻滚起来！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下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来！他们全身笼罩在紧贴皮肤的黑色水靠之中，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握着分水刺、短弩等水战兵器，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正借着雨幕和尸群的掩护，向着码头快速潜泳而来！数量之多，远超之前在货栈遭遇的黑衣人！

这些，才是真正的“摆渡人”！他们一直潜伏在附近，如同耐心的渔夫，等待着收网的时机！或许，从一开始，那个灰衣高手的存在，就是为了逼出他们这三条“意外之鱼”，而这些“摆渡人”，才是负责清理现场、处理所有痕迹的真正执行者！

“水下！至少三十人！”叶星澜低喝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瞬间张弓搭箭，弓弦震响，一支狼牙箭如同闪电般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摆渡人”！

那“摆渡人”反应极快，猛地向水下一沉，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却未能致命。

而更多的“摆渡人”已经逼近码头，手中短弩抬起，无数淬毒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着码头上的三人覆盖而来！箭雨密集，几乎封锁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退！”

顾停云一把抓起地上几乎瘫软的灰衣伤者，脚下猛然发力，向后急退！同时手中“岳峙”重剑舞动，剑风呼啸，在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重剑无锋，却势大力沉，大多数弩箭撞在剑身或被剑风扫中，纷纷折断、崩飞！但仍有少数漏网之鱼，擦着他的衣角掠过，钉在身后的木板上，发出“咄咄”的声响，箭簇幽蓝，显然剧毒无比。

萧逐风身形如鬼魅般飘忽，折扇开合间，或格或引，将射向自己的弩箭尽数化解。他眼神冰冷，手腕一抖，数点寒星射向水面那些正在重新装填弩箭的“摆渡人”，试图打断他们的攻势。

叶星澜则一边快速移动，规避箭雨，一边连续开弓！他的箭又快又准，每一箭都直取要害，逼迫得那些“摆渡人”不得不频频闪避或潜入水下，暂时延缓了他们的登岸速度。

然而，“摆渡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配合默契，悍不畏死。他们如同附骨之疽，一部分人继续用弩箭远程压制，另一部分人则已经如同黑色的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破烂的码头边缘，手持分水刺，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的眼神空洞而冰冷，只有纯粹的杀戮意志，仿佛没有任何情感。

战斗，瞬间在狭窄湿滑的码头上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惨烈，更加混乱！

顾停云将灰衣伤者推向身后相对安全的角落，独自面对数名围攻上来的“摆渡人”。重剑“岳峙”在他手中化作夺命的凶器，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山崩地裂般的力量，剑风将雨水都撕裂开来！一名“摆渡人”试图近身，被他连人带分水刺一剑拍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落入河中，溅起巨大水花。但更多的“摆渡人”悍不畏死地扑上，分水刺专攻下盘关节与要害，阴狠毒辣。

萧逐风则陷入了另一种麻烦。这些“摆渡人”似乎对他的暗器有所防备，彼此间站位巧妙，总能相互掩护，让他难以发挥暗器数量上的优势。他不得不将折扇的诡异与狠辣发挥到极致，扇刃划破空气，带起道道血线，身形在围攻中如同穿花蝴蝶，险象环生。

叶星澜被两名身手尤其矫健的“摆渡人”缠住，无法有效施展箭术，只能以弓身和近战箭法周旋，情况岌岌可危。

码头上，刀光剑影，暗器破空，怒吼与惨叫混杂在暴雨声中。河水被不断溅起的鲜血染红，又迅速被新的雨水冲淡。浮尸在岸边轻轻碰撞，仿佛在冷漠地注视着这场生死搏杀。

顾停云一剑逼退三名敌人，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敌人仿佛杀之不尽，而他们的体力却在快速消耗。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必须突围！

他的目光扫过那艘正在缓缓沉没的漕帮乌篷船，又看向下游那无边无际的雨幕和芦苇荡。

“不能恋战！抢船！往下游走！”他对着萧逐风和叶星澜大吼一声，同时重剑猛地向前横扫，将逼近的敌人暂时逼退，一把抓起那个灰衣伤者，率先向着那艘半沉的乌篷船冲去！

萧逐风和叶星澜闻言，立刻心领神会，爆发出全力，摆脱各自的对手，向着顾停云的方向靠拢。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接近乌篷船的瞬间——

“咕噜噜……”

一阵怪异的水泡声从船底传来。

紧接着，在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艘乌篷船残破的船体，猛地向上一拱，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底部彻底撕裂！木板、篷布四处飞溅！

一个庞大无比的、覆盖着墨绿色鳞片的恐怖背脊，如同小山般，从乌篷船沉没的位置破水而出，带起冲天巨浪！那背脊上，布满了与之前沉船处相似的、狰狞的巨型爪痕！

一股远比灰衣高手更加原始、更加暴虐、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恐怖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河道！

所有的“摆渡人”，在这一刻，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冰冷的眼神中首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顾停云三人望着那破水而出的巨大阴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幽冥渡口，摆渡的恐怕不只是人命，还有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