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6章 药箱暗涌

萧逐风所谓的“私宅”，实则位于城西一片名为“狮子林”的园林附近，却并非什么高门大院，而是一处嵌在曲折巷弄深处的、极不起眼的小院。院墙不高，爬满了湿漉漉的常青藤，黑漆木门斑驳剥落，与周围寻常民宅别无二致。

他用钥匙打开门锁，动作熟稔。院内狭小，仅有一方天井，一口布满青苔的石井，以及三间低矮的瓦房。但收拾得异常干净，与门外巷子的污浊形成鲜明对比。天井里的青石板缝隙间，甚至不见一根杂草。

“寒舍简陋，顾兄见谅。”萧逐风推开正房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某种清冽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雨夜的湿寒。

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两椅，一个书架，仅此而已。但桌椅皆是花梨木所制，虽无繁复雕花，但木质温润，线条流畅，透着不俗的品味。书架上并非四书五经，而是些游记、杂闻、医卜星相之类的杂书，还有一些卷起来的、材质各异的地图。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一张长案，上面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瓷瓶、玉盒，以及一套小巧精致的戥子药碾，方才闻到的草药味便是源自于此。

此处不像一个浪荡公子的居所，倒像是个隐士或医者的书斋。

“萧兄还精通岐黄之术？”顾停云目光扫过那些药具，随口问道。他将背上沉重的布裹解下，依旧谨慎地靠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床边。

萧逐风点亮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房间的黑暗，也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略知皮毛，混口饭吃，也方便自己。”他答得含糊，走到桌边，提起一个紫砂小壶，晃了晃，里面传来水声。“还好，有热水。”他取过两个干净的陶杯，沏了两杯茶。茶叶并非名品，但汤色清亮，一股带着微苦的清香弥漫开来。

“这是我自己配的‘清心茶’，驱寒安神，聊胜于无。”他将一杯推到顾停云面前。

顾停云道了声谢，并未立刻去碰那杯茶。他的目光落在萧逐风泡茶的手指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确实不像惯用刀剑的手，但指腹和虎口处，却有着一些极细微的、不同于剑茧的薄茧。

萧逐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总算能喘口气了。那支‘幽魂引’，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提到毒箭，房间内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氛又凝重起来。

“对方能找到悦来客栈，说明我们的行踪一直在其监视之下。”顾停云沉声道，“缉武司刚走，杀手便至，时机太过巧合。萧兄在苏州城消息灵通，可知近来有哪些异常？或者，有哪些势力，会对‘影楼’或是缉武司的事情如此敏感，甚至不惜动用杀手？”

萧逐风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苏州城表面上歌舞升平，暗地里的水却从来没清过。漕帮、盐枭、各地商帮、本地的武林门派……盘根错节，各有各的地盘和生意。但要说能驱使‘七煞阁’或‘黄泉路’这个级别杀手的，屈指可数。要么是势力极大，要么是出的价钱极高。”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异常……近几个月，缉武司在江南道的活动确实比以往频繁了许多，尤其是在运河沿线，盘查往来船只和人员，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另外，约莫半月前，漕帮内部似乎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死了几个中层头目，对外宣称是内讧，但据我所知，现场遗留的痕迹，不像是普通帮众械斗能造成的。”

“漕帮？”顾停云若有所思。掌控运河漕运的漕帮，势力遍布南北，若说他们与某些隐秘势力有所勾结，或者卷入了什么纷争，倒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萧逐风压低了声音，“我收到一些零散的消息，近来苏州城内，出现了一些生面孔的药材商人，收购的都是些不常见的、甚至有些偏门的药材，其中几味，恰好是配置几种厉害毒药或者……治疗某些特殊内伤所需的辅料。”

药材？毒药？内伤？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让顾停云心中一动。他想起了那黑衣人身手不俗，若其真属于“影楼”，这样一个神秘组织的人员受伤，或者需要特定药材来配置某种东西，也说得通。

“可知那些药材商人的落脚点？”顾停云问道。

萧逐风摇了摇头：“他们很谨慎，交易完便消失，像是有人专门负责接应。不过，他们主要在南城几个老字号的药铺出没，或许可以从那里着手查查。”

南城……顾停云记下了这个信息。这或许是追查“影楼”或者黑衣人背后线索的一个方向。

“明日，我去南城药铺看看。”顾停云道。他需要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我与你同去。”萧逐风立刻接口，“南城鱼龙混杂，我比较熟，而且，”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认识我这张脸的人，总比认识顾兄你这柄‘行囊’的人要多些，或许能问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顾停云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萧逐风对苏州城的熟悉和其人脉，确实是他所需要的。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敲门声。

“笃，笃笃。”两短一长，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萧逐风脸色微变，瞬间抬手，示意顾停云噤声。他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到窗边，借着缝隙向外望去。

顾停云也屏住呼吸，内力默运，感知着门外的动静。只有雨声，和那敲门声过后，一片更显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略显沙哑的声音：“风公子，是我，老金。”

听到这个声音，萧逐风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许，但他依旧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低声回应了一句暗语：“雨打芭蕉。”

门外立刻接上：“风过无痕。”

暗号对上。萧逐风这才轻轻拉开房门。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闪身而入，带来一股室外的寒气和水汽。他反手迅速关上门，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底层市井特有的精明与谨慎。

“风公子，”老金的声音依旧沙哑，他看了一眼黑暗中顾停云模糊的身影，欲言又止。

“无妨，自己人。”萧逐风重新点亮油灯，“这位是顾公子。老金是城里的‘包打听’，消息最是灵通。”他简单介绍了一句，便直接问道：“这么晚过来，有事？”

老金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后怕：“公子，您让我留意城里的异常，尤其是和……和那些‘影子’有关的事情。”他似乎对“影楼”这个称呼颇为忌惮，用了代称。“傍晚时分，我手下一个小崽子在南城‘济世堂’药铺外面蹲活儿，看见一个生面孔，裹得严实，进去买了些金疮药和解毒散，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付钱时，掉出来一小块牌子，被眼尖的崽子捡着了。”

说着，老金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样东西，递到萧逐风面前。

那是一块不过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木牌，材质普通，颜色暗沉，边缘有些磨损。但木牌的一面，却刻着一个图案——一个扭曲的、模糊的鬼脸，或者说，是一团蠕动的阴影！

与萧逐风之前在桌上虚画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顾停云和萧逐风的瞳孔，同时猛地收缩！

“那人生得什么模样？”萧逐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没看清脸，裹得太严实了。不过，”老金回忆道，“个子不高，身形有些瘦小，走路时，左边肩膀似乎有点不太自然，像是带着伤。他买完药就匆匆走了，钻进了南城那些蜘蛛网似的小巷子里，没跟上。”

受伤，买药，影楼的标记木牌！

线索，似乎瞬间清晰了起来！

“济世堂……”萧逐风喃喃道，与顾停云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日南城药铺之行，目标已然明确。

“老金，这事你做得很好。”萧逐风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塞到老金手里，“这钱拿去给兄弟们喝酒。记住，这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起，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老金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公子放心，小的明白，明白！”他将斗笠重新戴好，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融入了外面的雨夜之中。

房门重新关上。

房间内，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两人凝重而兴奋的脸。

那支毒箭的寒意尚未散去，一条可能直指核心的线索，却已悄然浮现。

“看来，明天不会太平静了。”萧逐风把玩着那块小小的木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狩猎意味的笑容。

顾停云没有作声，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床边那沉甸甸的布裹。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但这一次，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些许不同寻常的、由远及近的、细微的脚步声。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