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弈 第9章 于微末处（下）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林别在省委书记秘书的岗位上，已经工作了近半年。这半年里，他如同一颗被投入水底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已悄然沉淀，与周围的环境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生。

他彻底摸清了陈国光的工作节奏和偏好。知道书记在思考重大问题时习惯独自踱步，不喜打扰；知道他对数据极其敏感，汇报时必须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知道他虽然作风强硬，但极其重视调研，对基层情况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切。林别将这些观察融入日常服务中，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让陈国光在使用他这个“工具”时，感到无比的顺畅和顺手。

他与孙莉的配合也愈发默契。孙莉负责核心机要和与更高层级的联络，林别则高效地处理着大量基础性、事务性工作，并承担了越来越多的信息初筛和研判任务。孙莉开始将一些原本需要她亲自过目的常规报告，直接交给林别处理，只需最后过目签字即可。这是一种建立在能力和信任基础上的授权，让孙莉能腾出更多精力专注于更核心的事务。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别的沉稳和逐渐显露的能力，虽然赢得了核心圈的初步认可，却也引来了更多的关注，其中不乏审视和忌惮。

这天，林别接到办公厅行政处的通知，让他去领取一批新的办公用品。在行政处的仓库，他遇到了同样来领用物品的赵志明。

“哟，张秘书，亲自来领东西啊？”赵志明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目光扫过林别手中领到的、质量明显更好的笔记本和钢笔，“还是跟在领导身边好啊，用的东西都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

这话夹枪带棒，暗示林别利用职务之便搞特殊化。旁边几个行政处的干部闻言，也下意识地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微妙。

林别神色不变，平静地回答：“赵处说笑了，这些都是行政处按规定配发的。孙姐交代了，书记要求文稿资料必须清晰规整，所以领用的文具标准是统一规定的。”他既点明了这是工作需要，又抬出了孙莉和陈国光，将个人行为转化为执行领导要求。

赵志明被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那是，领导的要求肯定要严格执行。”他话锋一转，看似关心地问道：“小张啊，最近看你挺忙的，跟着书记跑前跑后，还要处理那么多文件，辛苦了吧？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别太拼了，要注意身体啊。”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暗指林别可能为了表现而过度劳累，甚至隐含了“急功近利”的指责。

林别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谦和：“谢谢赵处关心，都是分内工作，不辛苦。跟在书记和孙姐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我很珍惜这个机会。”

他再次将话题引向工作和学习，避开了个人表现的问题，姿态放得很低。

赵志明见挑不出什么毛病，哼了一声，领了自己的东西，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别知道，赵志明对自己的敌意并未消除，反而因为自己在陈国光身边的稳定而加深了。这种来自直接上级（虽然并非直属）的隐性敌意，往往比明刀明枪更难以应对，它可能体现在工作安排的刁难、信息传递的延迟、甚至是不经意间的流言蜚语上。

果然，没过几天，林别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份需要紧急报送陈国光阅示的、来自某重要地市的请示件，在流程走到赵志明那里时，被压了半天，理由是“需要进一步研究核实”。虽然最后孙莉发现后直接提走，没有耽误事情，但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别没有向孙莉抱怨，也没有去找赵志明对质。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是不成熟的表现。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将每项工作都做到无懈可击，让赵志明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同时，他也在思考如何破局。一味防守并非长久之计。他需要找到一个机会，一个既能展现自身价值，又能巧妙化解这种无形压力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省委要组织召开一次全省范围内的经济工作座谈会，旨在贯彻落实常委会精神，推动各地直面问题、狠抓落实。会议的筹备工作由办公厅牵头，综合一处具体负责，赵志明是主要的协调人之一。

这次会议规格高，涉及面广，筹备工作千头万绪，尤其是会议材料的准备，更是重中之重。需要汇总各地市、各厅局的情况，形成高质量的会议参考材料，还要准备书记的主旨讲话稿（初稿）。

赵志明虽然经验丰富，但面对如此繁重的任务，也感到压力巨大。尤其是在起草书记讲话稿初稿时，他连续熬了几个晚上，写出的稿子却被孙莉打了回来，认为“未能充分体现常委会的问题导向精神，对策建议过于空泛”。

赵志明急得嘴角起泡，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下午，林别在给孙莉送文件时，听到孙莉正在电话里对赵志明说：“……赵处长，稿子的思路必须调整，书记要的是能戳到痛处、能指导实战的东西，不是这种穿靴戴帽的官样文章！时间不多了，你们处里要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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