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弈 第7章 会后涟漪

常委会的余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省委大院这个相对封闭的体系内，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影响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林别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

首先体现在文件流转上。之前一些厅局报送的材料，往往四平八稳，成绩罗列一大堆，问题轻描淡写。但会后这几天，送到书记办公室这边待阅的文件，明显多了几分“火气”和“实感”。发改委、财政厅牵头报送的关于经济结构分析和债务风险排查的初步工作方案，虽然依旧带着官样文章的痕迹，但里面开始出现具体的数据对比、结构图表，甚至列出了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困难地区”和“风险点”。显然，钱主任被陈国光在会上那“半个月”的期限逼得不敢再懈怠。

其次是人心的浮动。林别跟随陈国光外出调研或参加其他会议时，能感觉到下面干部看陈国光的眼神，敬畏中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紧张。汇报工作时，措辞更加谨慎，数据引用更加精准，生怕被这位目光如炬的书记当场问住。而一些原本可能还想走走关系、套套近乎的人，似乎也暂时收敛了许多，大院里的风气为之一肃。

对于林别自己而言，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孙莉。

那天会后，孙莉将他叫到一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交代：“书记强调了问题导向，以后报送过来的群众来信、内部参考、调研报告，凡是涉及重大政策、民生热点或者可能存在风险隐患的，你在初步筛选时，要更加留意。觉得有价值的，或者存在明显疑点的，可以直接标注出来，附上简单的说明，放在待阅文件的最上面。”

这是一个微小的授权，却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孙莉开始认可他具备一定的信息甄别和初步研判能力，允许他在信息流入书记视野的第一道关口，施加一些有限但关键的影响。

“好的，孙姐，我明白。”林别沉稳应下，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他知道，这信任来之不易，也脆弱不堪。

他更加勤勉地投入工作。每天，他都是最早到办公室的人之一，先整理好内务，泡好茶，然后开始处理头天晚上和当天早上送来的大量文件。他阅读得极其仔细，不仅看正文，还会留意附件、落款单位、成文日期等细节。凭借前世积累的经验和远超年龄的视野，他往往能发现一些隐藏在字里行间、容易被忽略的问题或机会。

比如，一份来自某农业大市的报告中，用大量篇幅宣传其粮食增产成绩，但在一个不起眼的表格注释里，提到因为某种病虫害，导致部分乡镇经济作物减产。林别在摘要中，不仅汇报了增产成绩，也特意标注了这条减产信息，并备注了一句：“需关注区域性农业风险及农民减收影响”。

又比如，一份关于某个新兴产业园区规划的论证报告，写得天花乱坠，预期效益极高。林别却发现其引用的核心技术专利，似乎与国外某公司存在潜在纠纷。他查阅了相关资料后，在摘要中谨慎地提出了“知识产权风险需提前评估规避”的建议。

他的这些标注和说明，语言平实，依据充分，没有任何夸大其词或越俎代庖的嫌疑，更像是一个细心负责的秘书在履行提醒之责。但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备注”，往往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陈国光偶尔在翻阅文件时，会看到这些标注。他通常不会说什么，但有时会在林别报送文件时，看似随意地问一句：“这个风险点，你觉得主要可能出在哪个环节？”或者“关于那个专利问题，还有什么更详细的资料吗？”

林别每次回答都极其谨慎，只陈述客观事实和自己查证到的信息，绝不妄加揣测或提出超越秘书身份的建议。但他的准备往往很充分，总能给出清晰、准确的回应。

几次之后，陈国光看向他的目光里，那丝审视渐渐淡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有一次，陈国光甚至在看完一份他标注了关键信息的报告后，对旁边的孙莉说了一句：“小张心很细。”

这句话由孙莉转述给林别时，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是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这条“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道路是正确的。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太多是僭越，做得太少是失职，唯有精准地把握住那个“度”，才能既展现价值，又保全自身。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下午，林别接到一个电话，是赵志明打来的。

“张伟啊，忙不忙？”赵志明的语气比平时热络了不少，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亲近。

“赵处，您请讲。”林别保持着距离。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工作还适应吧？听说书记对你挺满意的？”赵志明试探着问道。

“都是领导指导和同志们帮助，我就是做好本职工作。”林别滴水不漏。

“呵呵，年轻人，谦虚是好事。”赵志明干笑两声，终于切入正题，“是这样，我有个老朋友，在下面市里工作，他们那边有个项目，在省里卡了一段时间了，好像涉及到国土和环保部门的协调问题。他知道我在办公厅，就想托我问问，看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具体卡在哪个环节了？当然，绝对符合政策，就是流程上可能有点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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