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弈 第43章 深挖根须

巡视组的车队在冬日的晨雾中悄然驶离汉东省委大院，没有欢送的人群，没有隆重的仪式，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低调。但大院内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这离去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那份措辞严厉的巡视反馈意见，像一把尚方宝剑，悬在了汉东每一位领导干部的头顶，更落在了省委主要领导的案头。

反馈大会的肃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陈书记便立即主持召开了省委常委会扩大会议，专题研究巡视整改工作。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陈书记面色冷峻，手指敲打着那份红头反馈文件，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巡视组指出的问题，一针见血，触目惊心！青州开发区的问题，仅仅是冰山一角！这反映出我们在管党治党、净化政治生态上，还存在明显的短板和漏洞！不能再遮遮掩掩，不能再讳疾忌医了！必须拿出刮骨疗毒的勇气，壮士断腕的决心，彻底整改，不留任何死角！”

会议决定，立即成立“汉东省重点领域突出问题专项治理工作领导小组”，由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王建峰担任组长，省委常委、秘书长宋思明以及省政府分管公安、审计的副省长等担任副组长。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宋秘书长兼任办公室主任，从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省委政法委、省审计厅、省财政厅等关键部门抽调精干力量，集中办公，专职负责此次专项治理的统筹协调和线索核查工作。

这意味着，汉东省自身的反腐利剑，正式出鞘，目标直指那些隐藏在深处、尚未暴露的“沉疴痼疾”和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我的工作关系也随即正式转入领导小组办公室，仍在宋秘书长的直接领导下，在综合协调组担任核心成员。办公室设在大院东侧一栋相对独立、环境清幽的三层小楼，这里原本是一个政策研究室，此刻被迅速改造，安装了更严格的安保门禁和监控系统，进出都需要专门证件和层层验证。楼内气氛与外面的省委主楼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官僚气的喧嚣，多了几分办案机关特有的肃静与紧张。

搬进新办公室的第一天，宋秘书长就把我叫到了他的临时办公室。这里陈设简单，除了办公桌椅和文件柜，最醒目的就是一整面墙的白板，上面已经开始用磁贴附着一些名字和箭头，勾勒出初步的关系图谱。

“小林，坐。”宋秘书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进了这个门，就和以前在办公厅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同了。这里没有小事，你接触到的每一条信息，都可能是关键线索；你整理的每一份材料，都可能影响调查方向。”

我挺直腰板，认真聆听。

“你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我做好几方面工作。”宋秘书长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是所有上报线索和案情的初步接收、登记和分类，建立台账，确保流转有序，不遗漏、不泄密。第二，是相关会议和调研的筹备、记录和纪要整理。第三，是各类汇报材料、工作简报的起草和核校。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目光紧盯着我，“是在处理这些海量信息的过程中，运用你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发现不同线索之间的内在关联，找出规律，提出有价值的研判建议。”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换句话说，你不仅要当一个称职的‘管理员’，更要努力成为一个敏锐的‘分析员’。我们要挖的，是深埋在地下的根须，它们不会自己跳出来，需要我们去细心地发现、耐心地梳理、勇敢地揭露。明白吗？”

“秘书长，我明白！我一定恪尽职守，严守纪律，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我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但内心也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和斗志。

“很好。”宋秘书长点了点头，“记住这里的工作原则：眼明心亮，守口如瓶。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看到的、听到的，仅限于这栋小楼之内。”

专项治理的锋芒，首先毫无悬念地指向了风暴眼的青州。在拿下马胜国、柳天德之后，省委以雷霆万钧之势，对青州市委班子进行了果断调整。市委书记彭家河被免去职务，平调至省人大一个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担任副主任委员，明升暗降，远离了权力核心。接替他的是从邻省交流过来的李振邦同志，这位曾在多个复杂地区担任过一把手的老书记，以作风强硬、原则性强、敢于碰硬而闻名。

李振邦到任后，几乎没有任何过渡，立刻在省纪委派驻工作组的指导下，对青州开发区展开了大刀阔斧的“外科手术”式清理。与马胜国过往甚密、涉嫌充当“保护伞”或存在严重问题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张亮、国土分局局长、环保分局局长等数名处级干部被迅速采取留置措施；一批在关键岗位、风评不佳的科级干部被立即调整或免职；那个曾风光无限的“迅捷科技”项目被彻底叫停，厂区贴上封条，接受由省审计厅派出的专项审计组的全面核查；而几乎被遗忘的“芯辰科技”及其副总经理韩斌的诉求，也被重新提上议事日程，由市政府牵头，研究可行的救助和重启方案。

青州的一系列动作，又快又狠，如同疾风骤雨，在全省官场起到了巨大的震慑作用。一时间，许多地方和部门的风气为之一肃。

然而，在领导小组办公室内部，我们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宋秘书长在每晚的工作碰头会上多次强调：“青州的战果值得肯定，但这仅仅是斩断了露出地面的杂草，清理了依附在树干上的藤蔓。马胜国和柳天德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背后必然还有更深、更隐蔽、可能级别更高、隐藏更深的‘根须’，它们缠绕在汉东省更广袤的权力土壤和利益格局之中。这些深埋的根须不彻底挖除，**的毒瘤就随时可能复发，甚至以更隐蔽的方式滋生蔓延。”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纷繁复杂、真伪难辨的海量线索和报告中，运用抽丝剥茧的功夫，将这些深埋的“根须”，一点一点地挖掘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项工作，远比在青州的正面攻坚更加复杂和艰难。它需要面对更多的迷雾、更狡猾的对手、更强大的阻力。办公室的灯光，开始习惯性地亮到深夜，键盘敲击声和翻阅文件的沙沙声，成了这里最常听到的旋律。我知道，一场更加考验智慧、耐力和定力的持久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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