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弈 第20章 风波暗渡

近三年的秘书生涯，让我褪去了青涩，却也让我更深刻地见识到这朱门背后的阴影与暗流。我愈发明白，在这里，光有能力和勤勉远远不够，还需有一双能洞察幽微的眼睛和一副能屈能伸的身段。

这天下午，我正埋头整理一批各地市报送的年度总结初稿，孙莉姐的内线电话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小张，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心中一凛，放下手头工作，快步过去。孙莉姐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了门进去，发现宋清河秘书长竟然也在，脸色都不太好看。

“把门带上。”孙莉姐示意我坐下，然后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封打印出来的匿名举报信，没有署名，但内容却让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信是直接寄给省纪委和省委几位主要领导的，举报的对象，赫然是陈国光书记！信中言之凿凿，指控陈书记在不久前批复的“北亭市经济技术开发区扩区”项目中，收受了开发商巨额贿赂，为其违规扩区大开绿灯，并暗示其家属亦参与其中，在境外拥有不明资产。

这指控极其恶毒且大胆！北亭开发区扩区是经过多次论证、常委会讨论通过的省重点工程，陈书记的批复完全符合程序。但这盆脏水泼过来，其目的显然不仅仅是恶心人，而是试图制造舆论，动摇陈书记的威信，甚至引发更严重的调查。

“这纯属污蔑！”我压下心中的震惊，语气坚定地说。

“我们知道是污蔑。”宋秘书长声音低沉，“但这种事，沾上就是一身腥。纪委那边虽然暂时压下了，但影响已经造成。关键是，这封信能精准地投递到几位主要领导案头，说明背后的人能量不小，而且……很可能在我们内部有眼睛。”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小张，你平时接触信息多，人也机灵。这件事，交给你一个任务，不是要你去查谁，那样就越界了。而是要你，用你的方式，去‘听’，去‘看’，留意近期有哪些不寻常的动向，尤其是围绕北亭开发区项目，有哪些人在上蹿下跳，或者……有哪些人，在试图接近你，打探消息。”

我立刻明白了。这是要我成为一双暗处的眼睛，利用秘书身份的信息便利和人际网络，进行不动声色的观察和预警。这是一个极其敏感且危险的任务，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秘书长，孙姐，我明白。我一定谨慎留意，及时汇报。”我没有犹豫，这个时候，退缩就是无能，更是对陈书记信任的背叛。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暗地里，神经已然绷紧。我仔细梳理了近期所有与北亭开发区相关的文件流转、会议记录和来访人员。我发现，在项目批复前后，省政府那边的一位副秘书长和发改委的一位副主任，往陈书记这边跑得格外勤快，汇报工作的理由也显得有些牵强。而这两位，据我所知，与常务副省长吴天雄关系颇为密切。

吴天雄……我脑海中闪过这位强势的常务副省长的身影。他一直被视为下一任省长的有力竞争者，与陈书记在工作理念上偶有分歧。难道是他？我不敢妄下结论，但这条线索值得留意。

同时，我也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前一些对我客气有加的厅局干部，如今见面时笑容似乎淡了几分，带着一种审视和观望。而另一些平时没什么往来的人，却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我，请喝茶、吃饭，拐弯抹角地想打听陈书记的近况和对某些事情的看法。

其中，省国土资源厅的一位姓王的处长，表现得最为露骨。他借着报送材料的由头，硬塞给我一张购物卡，压低声音说：“张秘书，一点心意，买点茶叶喝。最近风声紧，书记那边……没什么事吧？”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将卡推了回去，推心置腹地说：“王处，您这可真是为难我了。书记一切如常，该批文件批文件，该开会开会。咱们按规矩办事就好，这些东西，万万不能收，那是害您也害我啊。” 我既点明了自己守口如瓶，又暗示了按规矩行事的重要性，让他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好发作。

面对赵志明，我则采取了另一种策略。我故意在他面前，流露出几分忧虑和压力，感叹“最近事情多，压力大”。赵志明果然上钩，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试探，阴阳怪气地说：“哟，张秘书也有压力大的时候？跟在领导身边，风光无限，还能有什么压力？” 我顺势含糊其辞，暗示“树大招风”、“有人眼红”，引导他将注意力放在外部嫉妒上，而非内部任务上。

我将这些零碎的观察和试探，筛选、提炼后，择其要点，私下向孙莉姐做了汇报。我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在搞鬼，只是客观描述了现象和可能的关联。孙莉姐听完，沉默良久，只说了四个字：“知道了，继续。”

我知道，我提供的这些碎片信息，或许无法直接揪出黑手，但至少为领导判断局势提供了参考。更重要的是，我通过自己的圆滑处置，既完成了任务，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安全地度过了这次暗流汹涌的考验。

大约半个月后，关于陈书记的流言渐渐平息。省纪委对外释放了信号，称经初步核查，北亭开发区项目程序合规，未发现领导同志有违纪违法行为。一场看似凶险的风波，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

事后，陈书记在一次单独布置工作时，看似随意地对我说了一句：“最近，辛苦你了。”

短短五个字，让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我知道，我在这场暗战中的表现，他看在眼里。我不仅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更展现了一种在复杂局面下沉着周旋、保全自身并有所作为的能力。这种能力，在这深不见底的官场中，有时比单纯的工作能力更为重要。

经此一事，我更加深刻地领悟到，在这方寸之地，既要能低头做事，也要能抬头看路，更要懂得在黑暗中护住自己手中的灯，不被轻易吹灭。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我的脚步，却愈发沉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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