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之河 第9章 智者的对弈

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这是一个极度宽敞，却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的办公室。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构成了整整一面墙，将北京城的天际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办公室内除了中央一张线条冷硬的黑檀木办公桌，一张同样材质的会客沙发组，以及角落里的一个嵌入式酒柜，几乎再无他物。没有装饰画，没有绿植，没有任何彰显个人品味或财富的累赘，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冷酷的秩序感。

许木就坐在那张办公桌后。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头，正低头翻阅着一份文件。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巨大的窗户照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里。

木冰媚站在办公室中央，距离他的办公桌大约十步之遥。这短短的十步，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艾伦·周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如同一个背景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木似乎完全沉浸在他手中的文件里，对她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置若罔闻。这是一种心理战术，用沉默和忽视来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

木冰媚没有催促，也没有不安地移动。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落在许木低垂的眼睫上。她既然敢来这里，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包括这种无声的施压。

终于，许木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将它随意地放在桌角。然后，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眸子，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木冰媚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审视，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个……数据。

“三百万。”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买你刚才告诉艾伦的那些信息？”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似乎在质疑这信息的价值，以及她狮子大开口的勇气。

木冰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不。”她清晰地回答，“是买一个确保‘东海港’项目顺利推进的可能性。我的信息，是帮您识别潜在的风险；而我的价值，在于我能为您提供的，不止于信息。”

“哦？”许木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随意地放在腹部，这是一个放松却更具掌控感的姿势，“你的价值是什么？除了……偶尔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

他提到了昨晚，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探着她的反应。

木冰媚的心脏缩紧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的价值在于我的脑子，许先生。我能从碎片信息中拼凑出真相，我能看出‘宏远建设’看似完美的商业策略背后的逻辑漏洞，我甚至能推断出他们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方向。比如，他们很可能已经接触了《财经前沿》的某位资深记者，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发布一篇关于‘资本野蛮入侵与地方生态保护’的深度报道。”

她又抛出了一个具体的、极具威胁性的信息点！这是她基于对“宏远建设”行事风格和媒体运作规律的推断，虽然未经证实，但逻辑上完全成立，而且直击要害！

许木交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向木冰媚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多了一分……计量。

“很精彩的推理。”他的语气依旧听不出褒贬，“但这一切，依然只值一个情报费，远不值三百万。而且，我如何相信你？如何确保你不是许森，或者‘宏远建设’派来的，又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他终于点破了那层窗户纸，将最核心的信任问题，**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木冰媚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回避，必须直面。

“您可以不相信我。”她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些许距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您会相信利益。我母亲欠下五十万赌债，债主是h省L市的地头蛇刘老五，背景复杂。我父亲木建国，因严重心脏瓣膜病躺在县医院，急需二十万手术费。我弟弟木冰清，是今年的省理科状元，即将入读清华。这是我的全部背景，干净透明，毫无作伪。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来保住我父亲的命，保住我弟弟的前程，把我母亲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

她将自己的底牌，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这是一种极致的冒险，也是一种极致的坦诚——看，我就是这么脆弱，这么容易被掌控，我的软肋一目了然。但同时，我也因此，别无选择，只能依附于您，因为只有您能给出我需要的价码。

“我没有任何背景，也玩不起任何双面游戏。我唯一的资本，就是我自己，和我这点或许还算有用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我为您工作，解决‘东海港’的麻烦，以及未来您可能需要的、其他类似的麻烦。您支付我报酬，拯救我的家庭。这是一场交易，许先生。一场对您而言，风险极低，而潜在回报可能很高的交易。”

许木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像高速运转的处理器，瞬间分析着她话语里的每一个信息，评估着她的动机、她的能力、以及她的……可利用价值。

他确实被她的胆识和精准的情报能力所触动。更被她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这种冷静分析和谈判能力所吸引。她不像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她身上有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生存智慧和韧性。

而且……她提到了她的弟弟，省理科状元，清华。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手下那个正在组建的、专注于前沿科技和数据分析的团队。或许……这枚棋子，比预想的更有趣。

但表面上，他依旧不动声色。

“为我工作？”许木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你能做什么？端茶送水，还是分析那些你根本接触不到核心数据的所谓‘情报’？”

“我可以做您的‘战略协作配偶’。”木冰媚语出惊人。

这个从她收集到的、关于许氏家族内部逼婚的零星信息中提炼出的词汇，被她以一种冷静到近乎荒谬的语气说了出来。

许木交叉的手指顿住了。他眼底深处，那抹计量之色终于转化为一丝真正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讶异。

木冰媚没有给他打断的机会，继续清晰地说道：“我了解到，许氏家族内部，尤其是长老会，对您至今未婚的状态颇有微词，认为这不利于家族的稳定和形象。您需要一个配偶，来应对这些不必要的干扰。而我，可以扮演这个角色。”

“名义上，我是您选择的伴侣，可以为您挡掉家族内部的逼婚和一些不必要的社交纠缠。实际上，我是您雇佣的员工，为您处理一些您不便亲自出面，或者需要独特视角去解决的问题，比如‘东海港’的潜在风险。”

“我们签订协议，明确权利、义务、保密条款以及……报酬。期限五年。五年内，我扮演好‘许太太’的角色，并为您工作。五年后，协议终止，我们两清。”

她将一份早已在脑海中构思好的、离经叛道的合作方案，条理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不是乞求，不是包养，而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冷冰冰的契约合作。

办公室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阳光在许木身后移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她灵魂的最深处。

战略协作配偶？

这个提议，大胆，荒谬，却又……该死的切中要害。

他确实需要应对家族内部的压力，也确实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有能力处理某些特殊事务的人。而眼前这个女人，背景干净（或者说干净到易于掌控），急需用钱（意味着忠诚度可以用金钱维系），并且展现出了超越常人的冷静和智慧。

更重要的是，将她置于身边，他可以更方便地探究她与先祖画像那惊人的相似之谜，测试她的能力极限，看看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这是一石三鸟。

风险？有。但在他绝对的实力和控制力面前，这点风险，微不足道。

良久，许木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决定他人命运般的平静：

“很有趣的提议。”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向木冰媚走来。他的身高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木冰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苍白的脸颊，以及紧抿的、透露出内心并非毫无波动的嘴唇。

“但是，”他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扮演好‘许太太’这个角色？许家的门槛，比你想象的要高得多。你面对的，将是数不尽的审视、刁难，甚至是……恶意。”

“我能。”木冰媚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因为我别无选择。而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所能爆发出的潜力和忍耐力，是无限的。我会学习一切需要学习的，承受一切需要承受的。只要，价码合适。”

她的回答，再次印证了她的清醒和务实。

许木看着她眼中那簇火焰，那是一种混合着绝望、野心和不肯屈服的复杂光芒。他忽然觉得，或许……这盘棋，会比他预想的更加有趣。

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回办公桌，按下了内部通讯键。

“艾伦，准备一份协议。”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权威，“‘战略协作配偶’协议，期限五年。具体条款……”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木冰媚身上，如同看着一件刚刚购入的、有待评估的资产。

“……由木小姐口述，你来细化。另外，”他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预支三百万，以‘特殊人才引进安家费’的名义，走我的私人账户，立刻办理。”

“是，Arthur。”艾伦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没有任何疑问。

木冰媚站在原地，听着他下达指令，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双腿有些发软。

她赌赢了。

用自己未来的五年，换来了三百万的救命钱，和一个……深不可测的、危险的未来。

智者的对弈，落下了第一子。

而她，从此将不再是原来的木冰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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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