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之河 第13章 规矩森严

颐宁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檀香细弱的青烟在昏暗的光线中袅娜盘旋。老夫人捻动佛珠的动作缓慢而恒定，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摩擦声。她的目光如同古井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仿佛蕴藏着能将人吸入其中的漩涡。

木冰媚站在堂下，保持着微微颔首的姿势，既不过分谦卑，也不显得倨傲。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尤其是眉眼之间流连，带着一种审视古董器物般的专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夫人始终没有开口，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力，考验着来者的定力。

木冰媚的心跳在最初的急促后，渐渐平复下来。她想起了周慕华的话——“姿态宜低，但风骨不能丢。”她不能露怯，也不能急于表现。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呼吸放缓，将自己调整到一种外柔内刚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老夫人终于缓缓收回了目光，垂眸看着手中的佛珠，用那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说了第一句话，却不是对木冰媚，而是对侍立在一旁的一位中年女佣：

“瑞珠，带她去‘听竹苑’安顿。规矩，你看着教。”

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欢迎，没有认可，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询问。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定下了木冰媚在许宅的初始基调——一个需要学习“规矩”的、暂居于此的外人。

“是，老夫人。”被称为瑞珠的女佣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深蓝色旗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她应声后，转向木冰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微微躬身：“木小姐，请随我来。”

木冰媚向老夫人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轻声道：“谢老夫人。”然后便跟着瑞珠，退出了颐宁堂。

走出那座压抑的院落，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木冰媚才感觉胸口那无形的重压稍稍减轻了一些。老夫人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这种无视和疏离，或许比直接的刁难更难以应对。

瑞珠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走在青石路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她并不与木冰媚交谈，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穿过几道月亮门，绕过一片苍翠的竹林，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小院落前。院门上方悬着一块小匾，上书“听竹苑”三字，字体清秀。

院子不大，但极为雅致。几丛修竹倚墙而立，风吹过时发出沙沙轻响。正房是三开间的格局，一明两暗，屋内陈设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瓷器古玩，墙上挂着水墨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清香。这里的一切都比半岛酒店的套房更显底蕴，但也更冷，缺少人烟气。

“木小姐，这里便是您今后的住处。”瑞珠站在堂屋中央，声音平板无波，“我是老夫人指派来负责您日常起居和规矩教导的管事，您可以叫我瑞珠姑姑。”

“瑞珠姑姑。”木冰媚点头致意。

瑞珠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便开始履行她的职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背诵条文：

“许宅有许宅的规矩，请您务必牢记，不得有误。”

“一，每日卯时正（清晨五点）起身，盥洗整理，不得迟误。辰时初（七点）需至颐宁堂外间向老夫人请安，若老夫人不见，需在门外行礼后方可离开。”

“二，衣着打扮需得体，符合身份场合。家中备有裁缝，每月会为您量体裁衣，不得私自外出购置不合规制的衣物。首饰佩戴亦有讲究，稍后会给您图册参照。”

“三，用膳有时。早膳辰时二刻（七点半），午膳午时正（十二点），晚膳酉时初（下午五点）。若无特殊情况，需在各自院中用膳，不得随意前往大厨房。用餐时需遵循食不言、碗筷不响等基本礼仪。”

“四，行走坐卧，皆有仪态。行路需稳，步伐不宜过大过急；坐时需正，腰背挺直，不得倚靠歪斜；站立时需亭亭玉立，目光平视。”

“五，家中仆役，各有职司。不得越级吩咐，不得无故责罚，亦不得过于亲近。若有需要，可通过我或您院中的贴身侍女传达。”

“六，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出入前院书房、账房、库房等重地，亦不得私自会见外客。”

“七，家中事务，不得在外妄加议论。所见所闻，皆需守口如瓶。”

……

一条条，一款款，细致到近乎苛刻。从时间安排到行为举止，从人际交往到信息保密，织成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人牢牢束缚其中。这不仅仅是规矩，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驯化，旨在磨掉一个人所有的棱角和个性，将其塑造成符合这个古老家族标准的、温顺合格的“配件”。

木冰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或抵触。她知道，这是她必须面对和适应的环境。反抗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寸步难行。

瑞珠说完基本规矩，顿了顿，看着木冰媚，补充道：“此外，老夫人和少爷（指许木）已为您安排了课程。包括世家礼仪深入、古今艺术品鉴赏、茶道、香道、插花、马术、击剑基础，以及英语、法语交际用语。授课先生会定时前来听竹苑。还请您用心学习，定期会有考核。”

课程表排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这不仅是学习技能，更是一场对她学习能力、意志力和承受极限的全面测试。

“我明白了，谢谢瑞珠姑姑提点。”木冰媚语气平静地回应。

瑞珠对她的平静似乎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才道：“您的贴身侍女稍后会到，她会负责您的日常琐事。若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告退了。”

瑞珠离开后，木冰媚独自站在这间空旷而精致的堂屋里。窗外竹影摇曳，室内寂静无声。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高墙圈起来的、方寸之间的天空，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束缚感悄然袭来。

这里不是金碧辉煌的牢笼，而是一座等级森严、规矩如铁的古堡。每一个角落都渗透着百年沉淀下来的秩序和冷漠。佣人们恭敬却疏离的眼神，瑞珠姑姑毫无感情的训导，老夫人那洞悉一切却拒人千里的目光……都在无声地告诉她：你是一个外人，一个需要被改造和审视的对象。

她想起了黄河，想起了那个虽然破败却可以自由奔跑的村庄。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脑海中碰撞，带来一阵眩晕。

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开弓没有回头箭。她选择这条路，不是为了来享受安逸，而是为了生存，为了家人。

规矩森严又如何？她木冰媚，最不怕的就是学习和忍耐。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旗袍、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模样清秀的小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对着木冰媚恭敬地行礼：

“小姐万福，奴婢秋雯，是派来伺候您的贴身侍女。”

木冰媚看着这个同样被规矩束缚着的年轻女孩，心中微微一动。她点了点头，语气温和：

“起来吧，以后有劳你了。”

在这座深似海的豪门大宅里，她的征战，从熟悉和适应这无处不在的、森严的规矩，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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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