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之河 第109章 心灵的瘟疫

理念战争的烽火，并未因金融市场的初步稳定和组织高层的强硬宣言而熄灭。相反，在“回归自然阵线”及其背后黑手的刻意引导下，战火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难以防范的方式，向着人类文明最脆弱的深处蔓延——那便是集体心灵的无意识领域。

中东，曾是古老文明发源地之一，如今却因资源枯竭、环境恶化而饱受战乱与贫困蹂躏的某片广袤区域。这里，也是“生命织锦”技术重点投入的地区之一，数座大型生态调节塔如同现代的巴别塔，试图抚平这片土地的创伤，重新带来生机。然而，这里积累的历史创伤、部族矛盾以及对现代技术的复杂心态，也使其成为了“混沌病毒”滋生的温床。

最初的异常报告来自一个刚刚接受“织锦”技术修复，开始出现绿色苗头的边缘小镇。当地联络员向区域中心发送了一段语无伦次、充满惊恐的通讯，声称镇民们开始集体做同一个噩梦，梦见黑色的、流动的阴影从调节塔中渗出，缠绕着他们，并最终在白天出现了攻击行为——不是攻击外人，而是疯狂地砸毁家中刚刚配发的、用于净化水和空气的“织锦”便携单元。

区域中心起初以为是孤立的群体性癔症，派出了医疗和心理干预小组。但小组抵达后不久，便失去了联系。紧接着，周边数个村庄、乃至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都开始报告类似情况。症状迅速升级：患者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重复着“机器是毒蛇”、“自然在哭泣”等支离破碎的短语，然后便开始无差别地攻击任何带有科技色彩的物品——从个人终端到交通工具，甚至包括维持生命的医疗设备。

恐慌如同野火般在干燥的草原上蔓延。更令人不安的是，这种“疯狂”似乎具备传染性。通过目睹他人的异常行为，或是接触被破坏的设备上残留的某种“信息污染”，新的感染者会迅速出现。

“是‘混沌病毒’！” 木冰清在总部“灵盾”中枢，第一时间从全球意识波动监测网络中捕捉到了这片区域异常飙升的负面能量读数。那读数不再是分散的涟漪，而是凝聚成了实质性的、黑暗的漩涡，如同意识层面的瘟疫。“它在实体化！它在通过集体潜意识直接感染现实！”

全息屏幕上，代表该区域的网络节点已彻底被猩红色覆盖，并且红色还在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般，缓慢而坚定地向周边扩散。常规的网络隔离和净化协议收效甚微，因为感染源并非来自外部数据攻击，而是源于区域内成千上万被恐惧和谣言蛊惑、潜意识防线崩溃的人类心灵本身。

“启动最高强度‘心灵屏障’！覆盖该区域所有尚能连接的通讯和广播频道，播放镇定频率和安抚信息！” 木冰清的声音带着透支后的沙哑，她几乎将个人意识完全融入了“灵盾”系统，试图构筑一道精神上的“防火墙”。

然而，那实体化的“混沌病毒”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和攻击性。它并非简单的情绪波动，而是凝聚了这片土地千百年来积累的战争创伤、部族仇恨、以及对现代文明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结。木冰清发出的安抚频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激起一丝涟漪，便被那浓郁的黑暗吞噬、扭曲，甚至反弹回更加混乱的干扰波。

“屏障…屏障正在被侵蚀！” 操作员惊恐地报告，“病毒在模仿我们的频率，进行反向干扰！区域内…区域内开始出现针对‘灵盾’系统的集体诅咒仪式！”

画面传来（来自高空无人机在极端干扰下勉强传回的破碎影像）：在一些城镇的广场上，聚集的人群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般跟随着几个显然是“回归自然阵线”核心成员的人，吟唱着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咒文。他们的集体意念，如同无数根黑色的针，持续不断地刺向维系该地区网络稳定的“灵盾”节点。

木冰清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她不仅要维持全球其他地区的防御，还要分出一大半精力对抗这个高度凝聚的“意识肿瘤”。神经交互感应器过载的警报尖锐地响起，电极贴片下的皮肤传来刺痛的灼烧感，一丝鲜红的血液从她的鼻孔中缓缓淌下，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主任！您的生理指标接近危险值！必须立刻断开连接！” 助理带着哭腔喊道，想要上前强行终止连接。

“不…行…” 木冰清咬紧牙关，鲜血染红了她的牙齿，让她的话语带着血腥气，“断开…区域就…彻底沦陷…病毒会…扩散…”

她强行催动近乎枯竭的精神力，试图在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意识海中，点燃一簇秩序的火焰。她在数据流中构筑起复杂的精神图景——是甘泉，是绿洲，是孩童纯真的笑脸，是部族古老传说中关于和谐与守护的篇章……她试图唤醒感染者内心深处被恐惧掩埋的光明。

但这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点燃一支蜡烛。黑暗太浓，积怨太深。她发出的光明信号微弱而短暂，瞬间就被咆哮的负面情绪狂潮所吞没。甚至，那病毒开始主动攻击她的意识核心，将那些她构筑的美好图景扭曲成更加可怕的噩梦反馈给她。

她看到自己构筑的甘泉变成了血水，绿洲化为焦土，孩童的笑脸扭曲成骷髅，古老的守护传说变成了互相残杀的诅咒……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从木冰清喉中溢出。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投入了绞肉机，每一根神经都在被撕裂、碾压。现实中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控制台因为她无意识的抓握而发出嘎吱的声响。

“冰清！” 通过加密通讯关注着这边情况的木冰媚失声惊呼，她能看到妹妹在指挥椅上痛苦蜷缩的身影。

“切断连接！立刻！” 许木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通过通讯传来，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可是…”

“执行命令！” 木冰媚厉声对中枢的操作员喊道，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温婉的引导者，而是决断的领袖。

操作员颤抖着手，启动了强制断开程序。

神经交互感应器发出一声低鸣，连接切断。

木冰清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身体猛地一软，从指挥椅上滑落。鲜血不仅从鼻孔，也开始从她的嘴角和耳际渗出，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划出几道惊心动魄的痕迹。她双眼紧闭，已然失去了意识。

“冰清！” 木冰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中枢内一片混乱，医疗小组迅速冲了进来，将昏迷的木冰清小心翼翼地放上担架，进行紧急救治。

木冰媚通过屏幕，看着妹妹被迅速抬离，那瘦弱而染血的身影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她一直坚信着许木的道路，相信着文明前进的方向，即使有阻力，有牺牲，那也是必要的代价。

但此刻，看着妹妹为了抵御这源自人类自身阴影的“瘟疫”而生死未卜，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动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她。

她转向身旁的许木，通讯还未切断，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许木耳畔炸响。

它不仅仅是对技术推广速度的质疑，更是对整个人类文明跃进模式的深刻反思。是否在追求光明的路上，忽略了阴影中那些被时代列车甩下、乃至被碾碎的个体的痛苦？是否在构建宏大叙事的同时，忘记了去耐心安抚每一颗在变革中恐惧颤抖的心灵？

木冰媚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清澈与坚定，而是充满了迷茫、痛苦，以及对妹妹深沉的爱与担忧。

这第一句动摇，来自他最亲密的战友和爱人，其分量，远超任何外部的攻击与诅咒。

许木看着木冰媚那双盈满痛苦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他身后的星盘依旧在无声地运转，推演着无数的可能与代价。

心灵的瘟疫仍在蔓延，而守护文明内核的壁垒，已然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第10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