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晨枪惊梦:旧疤映寒芒
晨雾像泼洒的墨,将中军帐裹得密不透风。沈砚之猛地从榻上弹坐,冷汗瞬间浸透内衬麻布,贴在后背那道狰狞疤痕上,凉得刺骨。他攥着被褥的手青筋暴起,胸腔里的空气像被抽干,梦里的画面还在眼前炸开——北境漫天风雪里,叛军的长刀泛着冷光,刀刃划破皮肉的灼痛、后背涌出的热血染红积雪的黏腻,还有自己跌跌撞撞奔跑时,耳边呼啸的风声与追兵的嘶吼,混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帐内只有帐帘缝隙漏进的一丝鱼肚白,将案上剑鞘映得模糊。沈砚之撑着榻沿起身,动作太急带翻了铜盆,“哐当”脆响在寂静里炸开,却没让他停下——他必须找点事做,必须用身体的疲惫压下这钻心的恐惧,否则那些过往会像藤蔓,把他死死缠在噩梦深处。
胡乱套上玄色软甲,盘扣歪歪扭扭挂着半边,他抓起腰间长剑就往外冲。帐外晨雾浓得辨不清路,湿冷空气灌进喉咙,带着泥土腥气,却没半点安宁。他踉跄着朝校场走,软甲甲片碰撞的细碎声响,在空荡营区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校场栅栏在雾中若隐若现,推开虚掩的栅门,沙砾踩在脚下“咯吱”响。沈砚之走到木桩旁,目光落在散落的长枪上——昨夜兵士没收完的几杆枪斜靠在木桩,枪尖沾着晨露,在微光里泛着冷光。他抄起最粗重的那杆,硬木枪杆的沉坠感透过掌心传来,稍稍稳住了他乱颤的心。
没有热身,没有章法,他握着长枪朝木桩刺去。枪尖带着破空的锐响扎进木头,木屑簌簌落下,像极了当年被长刀划开的皮肉碎屑。他拔枪转身,横劈、挑刺、扫打,每个动作都带着发泄的狠劲,却没发出半点喊声——所有情绪都憋在喉咙里,化作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化作枪尖一次次扎进沙地溅起的沙粒。
晨雾被动作搅散些,周围景象慢慢清晰。沈砚之额角冷汗往下滴,后背旧伤因剧烈动作传来阵阵钝痛,可他像没知觉般,依旧疯狂挥舞长枪。他想把梦里的恐惧、当年的委屈、这些年的隐忍,全通过这杆枪发泄出去,想让自己累到瘫倒,再也没力气回忆那些痛苦。
远处栅门方向,五个穿着灰色短衫的老兵正拎着水桶、抹布走来。他们是营里的老底子,每日天不亮就来打扫校场,今日刚到栅门边,就看见雾中那个玄色身影——是沈将军。
老兵们脚步顿住,没人说话,只是远远站着。他们看见将军的软甲歪歪斜斜挂在身上,头发凌乱贴在额角,握着长枪的手在抖,动作凶狠却透着股失魂落魄,像在跟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拼命。没人敢上前,也没人敢出声,只是静静站在雾里,连呼吸都放轻——他们跟着沈将军征战多年,见过他战场上的悍勇,见过他训练时的严厉,却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知道此刻任何声响,都是对将军的惊扰。
沈砚之猛地一个转身,长枪横扫出去,却在余光瞥见栅门方向那几道人影时,动作骤然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握着枪杆的手猛地松开,长枪“哐当”砸在沙地上,枪尖插进泥土,震得周围沙粒乱颤。
是老兵。他们看见了,看见了自己这副失控的样子。
沈砚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慢慢变得苍白。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尤其是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兵——在他们眼里,自己该是永远冷静、永远可靠的将军,而不是此刻像个受惊野兽般乱挥武器的人。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忙脚乱地想把歪掉的软甲理好,却越理越乱。老兵们依旧站在远处,没靠近,也没说话,可沈砚之却觉得那些目光像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将军……”站在最前面的李老兵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到他,“我们……我们就是来打扫的,您继续练,我们去那边。”说罢,他朝其他老兵递了个眼色,几人拎着东西,悄悄绕到校场另一头,背对着沈砚之的方向,假装整理散落的兵器,实则没敢再看他一眼。
沈砚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老兵们是在给自己留体面,可这份体谅,却让他更觉得难堪。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长枪,枪杆上的潮气沾湿了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
没再继续练的心思了。他握着长枪,快步朝校场深处走,脚步比来时更快,像是在逃离什么。走到栅栏边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远处忙碌的老兵——他们依旧背对着自己,没人回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沈砚之咬了咬下唇,转身走出校场。晨雾还没散,阳光还没爬过山坳,营区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路上回响。他没回中军帐,而是朝着营区后山走去——那里有片无人的树林,是他偶尔心烦时会去的地方,至少在那里,他不用伪装,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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