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猛地抬起头来,浑浊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可这一回,那泪水里浸透的不再是绝望,而是绝处逢生的震颤;
是一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击穿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伸出枯瘦的双手死死攥紧破旧的衣角;
像是要把眼前这虚幻的恩赐牢牢钉在现实之中,生怕一松手,梦就碎了。
一旁的老妪更是睁大了那双早已昏花的眼睛,瘦削的脸庞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茫然与震动。
她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许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气若游丝的音节;
仿佛怕惊动了什么:“这……这真是……老天……开眼了?”
她活过了太长的岁月,历经无数战乱与饥荒,看惯了人间的冷眼与离弃,早已习惯了世道的残酷。
而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反倒叫她惶惑不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纳。
崔林这个八尺高的汉子,此时竟也激动得难以自持。
他猛地抬起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与尘土,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之中锤打而出:
“愿意!恩公!我们一万个愿意!只要恩公肯赏一口饭吃,能让阿母、妻儿活下来——
我崔林这条贱命,从今往后,就是恩公的了!驾车、劈柴、文书……我什么都肯做!”
可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哽住了。
他发现,自己能拿得出手的能耐,竟如此寥寥。
就在这时,华佗已为那发热的小女孩仔细诊视完毕。
他起身转向陆渊,声音里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与慈悲:
“渊儿,这孩子是风寒邪气入侵腠理,又因长久饥渴劳累,元神受损;
外加惊惧交加,导致正气衰败、邪热炽盛,因此高烧不退……所幸,根基未绝。
用药之后好生将养两日,及时补充水谷津液,应当能缓缓恢复。”
陆渊听罢,心中稍定,转向崔林安排道:“那便这样说定了。
你们先找一处稳妥的树荫歇下,吃些东西,让孩子和老人缓一缓气力。
我与师父去去便回。” 说罢,他向华佗微微颔首,师徒二人朝马车走去。
崔林无比郑重地接过那两张救命的饼,小心翼翼地撕开。
他将最软的部分分给了老母亲与小女儿,稍大的一块递给妻子,自己只留下最小的一块,极其珍惜地小口进食。
那妇人见丈夫分给自己的远多于他,眼圈又是一红;
默默地从自己那块饼上撕下近一半,坚决地塞回崔林手中:“夫君,你要做活的,你多吃些。”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没有推搡,没有虚礼,只有沉默而坚韧的、在苦难中淬炼出的深情。
虽然只是两张微不足道的饼,这一家人却分吃得无比珍重;
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尚未被乱世磨灭的尊严。
陆渊静立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原本因这世道之惨而压抑的心胸,竟被这微弱却顽强的情义照进一丝光亮,感到一阵难得的宽慰。
雇佣崔林一家,虽是一时动念,却并非全然冲动。
他早有打算,抵达许都后需雇人打理杂务、照料师娘与孙峦她们。
只是他灵魂里那份来自后世的观念,始终对“买卖人口”感到强烈的排斥。
而此刻,以工换食,既予活路,亦予尊严——恰是解了他心中之结。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从马车中取出一只水囊,走向崔林一家递了过去:“崔兄,别光干咽饼,喝些水顺一顺。”
崔林慌忙双手接过,递给了老妪;
受宠若惊:“恩公!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您叫我崔林就好,或者唤我的字——德儒。”
另一侧,华佗已从随身药箱中取出几味药材,手法熟练地配比、研磨,再用干净布帕仔细包好,以麻线捆扎妥当。
陆渊接过那包散发清苦药香的药包,转身递向那妇人,细致嘱咐:
“阿嫂,这是祛风散寒、扶正退热的药。记得以三碗清水煎煮,熬至只剩一碗药汁便可。
每日早晚各一服,务必趁热喂下。这里是三日的量,您收好。”
妇人慌忙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这才无比郑重地以双手接过——仿佛接住的不是药,而是一整块沉甸甸的“生”。
她嘴唇颤抖,只会反复喃喃:“多谢恩公……多谢华神医……多谢……”
老妪进了些食水,脸上恢复了些神采,挣扎着欲起身行礼,被陆渊连忙止住。
她只好就坐着,朝陆渊与华佗深深欠身,声音虽仍虚弱,却清晰了许多:
“小郎君,华神医……老身替我们一家,谢过二位活命之恩。”
方才陆渊与曹军队率交涉时,他们已听得明白,眼前这两位,一位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另一位则是他仁善宽厚的弟子。
华佗微微摆手,语气温和:“老夫人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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