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闻言,沉默了片刻。
战场上的风猎猎作响,吹动他甲胄下的征袍,仿佛无数亡魂在风中低语。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却带着沉甸甸的沙场沧桑。
“‘将军难免阵前亡’……”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岁月深处碾磨而出;
“这话听了半辈子,可每一次说起,齿间都仍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望向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曹军士兵,“马革裹尸,马鞍为枕,对我辈武人而言,或许是求仁得仁。
但文丑……”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复杂的唏嘘;
“他非败于兵略,甚至非败于勇武,而是败给了人性深处那一点贪婪——
不是他的贪,是他麾下万千士卒见利忘战、军纪溃散之贪。”
夏侯渊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如鹰隼般扫过旷野:
“所以你看,为将者,掌的不是兵符,是生死。
战场瞬息万变,一念之差,便是千百条性命灰飞烟灭。
再谨慎都不为过,再果决都不足恃。”
这话既像是对威震河北却最终身败名裂的文丑的终判,也像是对身旁少年医者陆渊的无声点拨。
或许连夏侯渊自己都未曾察觉,在那铿锵话语的背后;
还藏着一丝对命运无常的隐约惕厉,一丝对自己未来结局的模糊预感。
陆渊心头猛地一凛。
他骤然想起,在遥远后世的史书之中,身旁这位豪烈雄健的夏侯妙才,其结局又何尝不是充满戏剧性的仓促与遗憾——
并非倾覆于宏大的战略溃败,而是决于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轻敌冒进。
历史的吊诡与残酷如冰水泼面,令他默然无言。
不久,精锐曹军迅速清理完战场,旋即整队开拔,撤向官渡。
两个时辰后,大军终于与先前撤离的民众队伍汇合。
夕阳西下,赤金色的光芒洒遍原野。
蜿蜒数里的人流车马在暮色中缓慢前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如同载不动太多的疲惫与盼望。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与草叶混杂的气息,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悲壮而苍凉的色调。
在夏侯渊一路详细的解说下,陆渊终于看清了这一局大棋的全貌。
他所亲眼见证的延津之战,不过是曹操与谋士们精心织就的最后收网——
先是袁绍遣军攻白马,曹操采纳荀攸之策,声东击西、轻骑突进,于万军中斩颜良;
而后主动弃白马,以辎重财货为饵,诱文丑军贪利失纪,再设伏击之。
这一连串谋略,将对人性的算计与兵势的运用推至极致。
然而辉煌的胜利之下,是冰冷如铁的代价。
一场并非空前规模的大战,上万袁军最终被俘者不足两千。
溃散、逃亡、战死者……超过五千条生命,就在这一个下午如尘埃般被风吹散。
他们化作军报上一行墨迹、旷野中一堆无名白骨。
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脆弱,从未如此血腥而直观地冲击着陆渊这个来自现代的魂魄。
他不禁自问:若有一日,命运真将他推至高位,需他运筹帷幄、执掌生杀,他能否担得起那万千性命?
能否在铁血洪流中既赢得胜利,又不失对生命最后的敬畏?
这份疑虑如烙铁般灼入心中,再难磨灭。
两日后,大军撤回官渡大营。
夏侯渊因需统筹后勤,被曹操调赴他处,终与陆渊师徒别过。
陆渊也自此少了一位终日热情豪迈、总想拉他“弃医从戎”的将军朋友。
望着夏侯渊纵马远去的背影,他忽然生出某种预感:或许乱世之中的离别,从来都比相见更寻常。
在此期间,华佗始终未曾停歇。
他将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的神态与动作、用以强身健体的“五禽戏”;
倾囊相授于曹操及其帐下诸将,并亲自为曹操拟定了一套详尽的头风调理方案。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为郭嘉设计戒断药毒、温养元气的疗养计划,又为荀攸精心配制调理脾胃的药物。
华佗怀仁心、行医道,借此难得机缘,将济世之术广泛传播。
陆渊本以为夏侯渊离去后,自己终可暂得清静,埋首医典、低调度日。
可他很快发觉,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荀攸与郭嘉——曹操麾下两位顶尖谋士,竟不约而同以“请教养生之道”为由,轮番邀他同车共乘。
荀攸问得严谨周密,于细微处暗藏机锋,似是一边探询医理,一边审视他的底细;
郭嘉则显得随性洒脱,时而谈天说地、讲些奇闻轶事;
时而又巧妙将话题引向时局人心,言语风趣却绵里藏针,叫人难以招架。
陆渊面对这两人,既不能全然装傻——那样反而更惹猜疑,又绝不能畅所欲言、吐露真心。
他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每一句回应都在脑中反复斟酌三次,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生怕一不小心便泄露了心底的盘算,或流露出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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