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而恳切,“眼下还是司空贵体为重,恳请先允师父为司空细细诊视。”
说着,他利落地将肩上药箱放下,刚要打开,那位一直静立旁侧、白面短须的文士便已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
“华先生医术冠绝天下,妙手回春,在下素来敬服。”
他语气温和,措辞得体,但其中蕴含的坚持却如磐石般不容置疑;
“然司空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所系非轻。
任何疗治之法,所用之药,还须慎之又慎,循例查验,方为万全之策。”
随着他目光微动,侧旁侍立的两名甲士即刻按剑上前,欲要查验药箱。
帐内气氛瞬间绷紧。
曹操见状,却忽然朗声大笑,那笑声冲散了片刻的紧张,却也带着几分不容错辩的霸道。
他挥了挥手,制止了甲士:“公达不必如此。华先生仁心仁术,孤信得过。”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陆渊身上,竟似有几分欣赏,“这少年目光清澈坦荡;
一看便是赤诚之人,断无歹意。非常之时,不必拘于常礼。”
他又转向华佗,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仪:“华先生,有劳了。”
听到“公达”二字,陆渊心下豁然——原来这位谨慎持重的白面文士便是曹操的谋主荀攸荀公达。
那么另一位始终唇角含笑的疏朗男子…想必就是算无遗策的“鬼才”郭嘉郭奉孝了。
他竟然同时见到了曹操麾下两位顶级的智囊。
华佗缓步上前,宽大的袍袖轻拂,在曹操案前微微躬身:“司空,请放松心神,容老夫细察。”
帐内霎时静极,落针可闻。
只听得见帐外微弱的风声、帐内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以及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华佗枯瘦却稳定的手指轻轻搭上曹操腕间脉门,凝神细品,仿佛在解读生命最隐秘的密码;
他又请曹操仰面,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观察其苍白中透着不正常潮红的面色、干涩的舌苔;
细细询问疼痛发作的时辰、频率、具体痛处,乃至是否畏光、是否伴有眩晕呕吐等琐碎细节。
曹操虽不耐,却也一一收着性子回答。
陆渊垂手静立在师父身后,看似低眉顺目,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
目光锐利如针,捕捉着曹操的每一句描述、每一次因疼痛而细微抽搐的面部肌肉、每一声强忍的吸气。
大脑飞速运转,将一切症状拆解、重组——
剧烈、搏动性的头痛、恶心、畏光、声音敏感…这些现代医学名词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初步判断这极可能是严重的偏头痛发作,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冰锥般刺入思绪:
或是颅内有了占位性的病变?脑瘤?动脉瘤?
然而在这个没有影像学支持的时代,这一切都只是无用的猜想。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职业性的强烈探究欲,在他心中剧烈翻腾。
良久,华佗终于结束诊察,缓缓直起身。
帐中凝固的空气仿佛也随之流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沉吟片刻,声音沉稳如古井深潭,一字一句皆清晰可闻:
“司空之疾,其根在于风邪深入髓海,盘踞于少阳、阳明诸脉,乃至巅顶。
加之司空日理万机,思虑过度,肝火亢盛,引动内风,导致气血逆乱,上冲于脑,壅塞不通,故而痛如劈凿。”
他话语微顿,目光扫过曹操再次因剧痛而紧锁的眉头,继续沉稳道:
“眼下之急,须先以银针渡穴之法,导引逆乱之气归入正径,疏通壅塞之气血,以求暂缓剧痛。
待脉络稍通,痛楚缓解,方可徐徐图之,以汤药调理根本,平肝熄风,以期长治。”
他谨记陆渊的提醒,言语间斟酌再三,只谈经络气血,绝口不提任何“开颅”、“风涎”等可能引起猜忌的词语;
每一个字都力求稳妥,落在寂静的帐中,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曹操听罢,按压着剧烈跳动的太阳穴,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
“先生分析鞭辟入里,那就请即刻施针,以解孤刻骨之苦楚。”
然而华佗并未立即动作。
他反而再次行了一礼;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司空容禀,施针不难,然有一紧要之事,须先行处置。
请司空即刻安排人烧煮沸水,速速送来帐中。
老夫需以滚沸之水,浸煮银针,完成‘消毒’之步骤。”
“消毒?”
二字如同冰冷的石子骤然投入沉寂的湖面,在帐内激起层层看不见的涟漪。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那面如冠玉、气质洒脱的文士眼中倏地闪过惊异探究之色;
而一旁白脸短须的荀攸眉头立刻紧锁起来,目光如炬,充满审视地钉在华佗身上,仿佛要从他脸上读出任何潜在的威胁。
曹操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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