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站在思源里临时搭建的医棚前,望着那些刚刚熬好的药汤被分发给排队的病人,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重。
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永远无法体会其中的艰难。
这一刻,“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从未如此具象化地呈现在他面前。
这让他不禁回想起后世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
国家能够在短时间内将武汉这座千万人口城市的疫情控制在范围内,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而眼下,思源里仅仅六十多户人家,集中了附近几个里不到七百名的疫病患者,前前后后死去的人却已经超过了三百。
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其中有近百人的死亡,是在他和师父华佗接手治疗后发生的。
尽管他拥有后世的知识储备,达原饮、石甘汤、白头翁汤等药方信手拈来;
更有华佗大半生的行医经验加持,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重症病人在痛苦中离去。
疟疾和伤寒居然如此难以对付,这是陆渊从未预料到的。
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另一个发现:在整理里中病人的统计资料时,他发现集中到这里“等死”的病人中,大部分都是老人。
在这个号称“以孝治天下”的大汉朝,这个发现显得如此讽刺。
单凭这一条,那个县官被拉出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外界的动向也透着令人不安的蹊跷。
县府自七天前送过一次物资后,便再无声息,仿佛彻底遗忘了这个被疫病笼罩的角落。
营地那边的朱富也未曾传来任何发现可疑人马的消息,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而那些亭卒,自从陆渊通过孙敬兑现了赏钱后,态度变得异常积极。
尤其是杜三郎,每次运送采买的物资进来时,脸上总挂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对那日县府管家贾德的威逼只字不提。
一切都显得太过顺利,太过平静。
这种平静,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渊正凝神望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汤出神,一只温暖而布满薄茧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师父华佗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侧。
老人花白的须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那双看透无数生死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医者特有的慈悲与通透。
“你啊,”华佗的声音低沉如古井,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心里装的事太多了。
为师行医数十载,深知生死有命。
我们已竭尽所能,那些救不回来的,是他们的命数到了,强求不得。”
他伸手指向那些正排队领药的百姓,“重要的是眼前这些还活着的人。”
老医者的目光转向陆渊,带着几分赞许,也带着更深的期许:
“你撰写的《防疫十条》,为何特意称作‘防疫’而非‘治疫’?
这其中的深意,你应当比谁都明白。
正如你常说的,引导百姓养成良习,防患于未然,才是根治疫病的根本。
一旦大疫燎原,便是扁鹊再世,也难以从阎王手中夺回所有性命。”
不远处,崔林正挽着袖子,亲自将一碗碗滚烫的药汤递到病人手中。
听到师徒二人的对话,他转过头来,额上还带着忙碌的汗珠,语气务实而冷静:
“陆兄,咱们但尽人事,各安天命。
这乱世之中,生死本就是寻常事。
这几日不过是些重症患者没能熬过去,怎的倒让你这般感怀了?”
他微微皱眉,“这可不像平日那个果决的陆兄。”
陆渊望着眼前蒸腾的药气,那苦涩的味道仿佛直接钻进了心里。
他苦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疲惫:
“师父,德儒兄,我并非看不破生死。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形容憔悴的病患,“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么多生命接连消逝;
一个个有名有姓、有家有口的人,就这么没了。心里终究压得慌。”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突然涌上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懑:
“但我更恨的是官府的行事!
《防疫十条》写得明明白白,若能依章而行,严格执行隔离、消毒、分诊,何至于此?!
他们倒好,看似做了隔离,实则将病患集中于此,任其自生自灭!
若天下官员都这般敷衍塞责,我们提倡的隔离集中救治的方案,岂不反倒成了催命符?”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引来附近几个病人的侧目。
陆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中的火焰却未曾熄灭:
“每一条性命都值得敬重。这般草率处置,与杀人何异?”
华佗与崔林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陆渊这番话说得在理,但这股锐气,在这浑浊的世道里,恐怕会给他带来灾祸。
陆渊出身世家,却全无寻常世家子弟的骄矜。
他骨子里那份对生命的执着、对理想的纯粹,在这浑浊的世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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