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暮色沉凝如铁,宫阙的飞檐在残阳下拖出长长的暗影;
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俯瞰着这座城池。
曹操步履沉稳地行走在幽深的宫道上。
方才与荀彧、贾诩等人的密谈尚在脑中回响;
而此刻,他袖中那份为关羽请封的奏表,更显得沉甸甸的——
这不仅是对一场战功的酬谢,更是下一步棋局的关键落子。
许褚铁塔般的身影紧随其后,甲胄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战鼓的余韵。
宫室深处,烛火摇曳,将年轻天子刘协的身影映照得愈发单薄。
他端坐在散发着幽香的龙纹案几后,繁复的冕旒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
令人难以窥探其神情,唯有那紧握衣角、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曹操趋步上前,依礼参拜,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殿内。
他注意到柱上新绘的云纹彩饰——那是他迎驾后下令修缮宫廷时特意添上的;
此刻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无声地宣示着他的权威。
“臣曹操,启奏陛下。”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空旷的殿宇中激起回响,刻意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详细禀报了白马之战:“建安五年四月,袁绍恃强,遣大将颜良进犯白马,东郡太守刘延告急。
臣依荀攸之计,明攻延津,暗度白马……”
他叙述着战场上的惊心动魄,如何派张辽、关羽为先锋,如何疾驰奔袭。
当说到关键处,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提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距白马十余里,与颜良大军遭遇。
关羽一马当先,望见颜良麾盖,策马直入万军之中!
袁军阵列如波开浪裂,竟无人能挡其锋芒!
但见赤兔如电,刀光如虹,眨眼之间,关羽已刺颜良于马下,斩其首级而还!
绍军为之夺气,白马之围遂解!”
龙椅上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年轻的皇帝微微前倾身体,冕旒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试探着问:“曹卿所言……可是刘备之义弟,关羽,关云长?”
“陛下明鉴,正是此人。”
曹操抬头,目光如电,精准地捕捉到了天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惊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冀的微光。
他心下了然——皇帝定然记得许田围猎时,那个始终护卫在刘备身旁、面如重枣、凤目含威的忠义汉子。
曹操趁势上前一步,语气恳切而郑重,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关羽虽新近归附,然此战身先士卒,勇冠三军,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解白马之危,功在社稷。
依我高祖皇帝以来旧制,斩将夺旗者,当封侯赐爵,以励天下将士用命之心。”
他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奏表,双手高高呈上,动作恭敬,姿态却坚定如山:
“臣,恳请陛下恩准,赐封关羽为汉寿亭侯,以彰其不世之功,以显陛下浩荡天恩。”
这一刻,整个大殿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
那封奏表,仿佛有千钧之重,承载着忠义、权谋与整个时代的走向,悬在君臣之间。
刘协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关羽!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皇叔刘备身边最忠勇的将领,是汉室宗亲身边难得的一柄利剑。
许田围猎时,那个面如重枣、凤目含威的汉子,始终护卫在皇叔身侧,那份凛然正气曾让他暗自心折。
他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将重振汉室的希望寄托在这位“皇叔”身上,可如今……
连关羽也降了曹操。
最后一点星火,似乎也要在这许都的深宫里彻底熄灭了。
苦涩、失望、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躯撕裂。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封赏的奏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就在他心神俱震,几乎要瘫软在云纹垫上的刹那,曹操的声音忽然压低了。
那声音不再洪亮,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近,带着致命的寒意;
精准地钻入他的耳中,字字清晰,唯有他们两人可闻:
“陛下,数月不见,是否觉得意外?”
刘协浑身一僵。
“你心爱的董妃,我杀了。”
“你的国丈董承,我斩了。”
“你那寄予厚望的‘皇叔’刘备,如今像条丧家之犬,正被天下人耻笑。”
曹操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每一个字却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
“陛下,你睁眼看看,因你之故,这许都城内,又添了多少孤魂野鬼?”
他的目光锐利如淬毒的匕首,仿佛能穿透那垂落的冕旒,直刺刘协战栗的灵魂:
“臣给过你机会。董贵人怀着你刘氏血脉,若当时……你能像个真正的男人;
像一位真正的帝王那样站出来,或许……臣还会高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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