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71章 毒饵与生门

时间仿佛被压缩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合金闸门在外部猛烈的撞击和切割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如同死神的狞笑。张文瑾蜷缩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痉挛，咳出的鲜血在她身下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和某种奇异甜腥的气味。

项圈！果然是毒药！

季西风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他没有时间去审问，去追究张文瑾是知情者还是同样被利用的棋子。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猛地收紧——

“砰！”

一声枪响在密闭空间内炸开，震耳欲聋。子弹并非射向张文瑾，而是精准地打在了她脖颈上那个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金属项圈连接处！

火花四溅！

项圈应声碎裂，从张文瑾脖颈上脱落，掉在地上，兀自闪烁着紊乱的电火花，那甜腥的气味似乎也随之停滞了一瞬。

张文瑾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干呕，随即瘫软下去，剧烈地喘息着，但口中涌出的鲜血似乎减缓了。季西风这一枪，没有杀她，而是摧毁了持续释放毒剂的装置！这是在电光火石间，他基于冷酷计算做出的选择——杀了她于事无补，留下她，或许还能榨取最后一点信息，或者，单纯只是不想让“影武者”的清除计划如此轻易得逞。

“阿永！带上她！”季西风暴喝一声，声音因为急促和吸入些许刺激性气体而嘶哑破裂。他不再看地上的张文瑾，转身一把将昏迷的宋晚连同固定在她腰间的急救包一起抱起。宋晚轻得让他心惊，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物灼烧着他的胸膛。

“通道！”季西风对沈居安吼道。

沈居安脸色煞白，但手指在控制台上的动作却快如幻影。他启动了应急通道最后的开启程序，同时，双手在键盘上输入了一连串极其复杂的自毁指令代码——并非引爆刚刚布置的炸药，那会立刻埋葬所有人，而是指向避难所的核心服务器和能源模块。他要确保，即使这里被占领，“影武者”也休想从废墟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电子数据！

“哐——！”

一声巨响从合金闸门方向传来，厚重的门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凸起，边缘裂缝中甚至透进了外部工具切割时迸射的火星！他们快要进来了！

“走！”沈居安嘶声喊道，按下了最终确认键。控制台屏幕瞬间黑屏，只有红色的警报灯依旧在疯狂旋转闪烁。

阿永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扛沙袋般将虚弱无力、仍在痛苦喘息的张文瑾甩到肩上，紧跟季西风冲向那个直径不足半米的应急通道入口。

季西风率先钻入通道，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和淤泥的气味瞬间将他包裹。通道内一片漆黑，陡峭向下，仅能容人匍匐前行。他只能用受伤的手臂勉强护住怀里的宋晚，另一只手和膝盖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奋力支撑、挪动。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剧痛钻心，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沈居安紧随其后，阿永扛着张文瑾艰难地跟在最后。

就在阿永的脚刚刚没入通道口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混合着金属撕裂的巨响从主厅方向传来！整个地下掩体都为之剧烈一震，头顶簌簌落下灰尘和碎屑。强烈的冲击波甚至沿着狭窄的通道席卷而来，几乎将匍匐前进的几人掀翻！

合金闸门被炸开了！“影武者”动用了爆破手段！

紧接着，密集而精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击打在金属墙壁和设备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敌人已经冲了进来！

“快！快！”沈居安在季西风身后急促地催促，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回荡。

季西风咬紧牙关，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和膝盖上，不顾一切地向下、向前爬行。怀中的宋晚因为剧烈的颠簸和震动，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依旧没有醒来。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身后主厅方向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枪声和嘈杂的人声，如同催命的符咒，驱赶着他们在未知的深渊里亡命奔逃。

管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曲和狭窄处，需要侧身甚至挤压才能通过。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们的衣物，刺骨的寒意不断带走体温。张文瑾在阿永肩上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显然这种粗暴的移动加剧了她的痛苦。

不知爬行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的季西风突然感觉手下一空！

他猛地停住，身体因为惯性差点向前栽去。他小心地将宋晚往上托了托，腾出一只手向前摸索。

是空的！

通道到了尽头！

下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带着空洞的回响。一股更阴冷、更潮湿的空气从下方涌上来。

季西风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强光手电，用身体挡住大部分光线，向下照去。

手电的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下方的景象——这是一条地下暗河！河水漆黑，看不到底，水流湍急，不知通向何方。而他们所在的管道出口，距离水面约有三四米的高度，下方是布满棱角岩石的浅滩，直接跳下去无异于自杀。

绝路？

不！

季西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河岸。在手电光斑移动的边缘，他隐约看到，在对岸陡峭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被水流常年冲刷形成的凹陷，大小似乎刚好能容纳几人暂时栖身，而且位置高于水面，相对干燥。

那是唯一的希望！

“看到对岸那个岩洞了吗？”季西风压低声音，对身后的沈居安和阿永说道，“我们必须过去！”

“怎么过去？”沈居安的声音带着绝望，“这水太急，而且不知道有多深！”

季西风没有回答。他解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最后那卷原本用于布设炸药的、极其坚韧的细缆绳，以及一个沉重的金属抓钩。这是他为自己，也是为所有人，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他将缆绳一端牢牢系在通道出口内部一处坚固的金属支架上，另一端捆上抓钩。他深吸一口气，用未受伤的右臂奋力将抓钩向对岸那个凹陷处抛去！

“铛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洞的地下河中回荡。抓钩成功地卡在了岩壁的缝隙之中！

季西风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

“阿永，你先过去！固定好绳索，接应我们！”季西风下令。

阿永没有丝毫犹豫，将肩上的张文瑾小心地放在管道内，双手抓住缆绳，身体悬空，利用强大的臂力和核心力量，如同猿猴般迅速向对岸攀去。湍急的河水在他脚下咆哮。

很快，阿永抵达对岸，稳稳地落在那处凹陷的岩石平台上。他迅速将缆绳在自己腰间绕了几圈固定，对着这边打了个手势。

“沈居安，带她过去！”季西风指着地上的张文瑾。

沈居安脸色发白，但还是咬牙扛起意识模糊的张文瑾，学着阿永的样子，艰难地向对岸移动。绳索在两人的重量下剧烈摇晃，看得人心惊胆战。

终于，沈居安也安全抵达。

现在，只剩下季西风和怀中的宋晚。

通道另一端，枪声和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有人用外语大声呼喝，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个应急通道入口！

没有时间了！

季西风将宋晚用剩余的缆绳残端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确保她不会脱落。然后，他单手抓住冰冷的缆绳，纵身一跃，荡入了黑暗的地下河上空！

水流咆哮的风声在耳边掠过，失重感紧紧攫住心脏。他仅凭一只手臂的力量，承受着两人份的重量，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对岸挪动。左臂的伤口在巨大的拉力下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刚包扎好的纱布，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滴落在下方漆黑的河水中，转瞬不见。

每一秒都是煎熬。体力在飞速流逝，意识因为剧痛和失血开始有些模糊。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过去！一定要过去！

当他终于被对岸的阿永和沈居安合力拉上岩石平台时，几乎虚脱。他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怀中的宋晚依旧无声无息。

“他们发现通道了！”沈居安惊恐地看向对岸。手电的光柱已经能从管道口射出，隐约映照出几个人影。

季西风挣扎着坐起，用尽最后力气，掏出军刀，狠狠斩向那根连接着两岸、也连接着追兵的缆绳！

“崩——！”

缆绳应声而断，如同垂死的巨蛇，一头坠入下方汹涌的暗河，瞬间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

对岸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几声盲目的枪响，子弹打在岩壁上，溅起一串火花，但已无法触及他们分毫。

暂时……安全了。

季西风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瘫坐在平台上，将宋晚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滚烫的体温，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只剩下地下河永恒的咆哮，以及劫后余生者粗重的喘息。

他们逃出了炼狱，却坠入了更深、更未知的黑暗。张文瑾生死未卜，宋晚病情危重，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毒饵已被吞下，生门之后，是更漫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