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165章 残躯、断刃与未竟之路

冰冷。无边的冰冷，仿佛灵魂都被冻结，沉入万载玄冰的深渊。

然后是痛，如同潮水般一**袭来，冲刷着意识的堤岸。右臂碎裂的骨骼，左腿钻心的刺痛，五脏六腑移位的钝痛，还有过度压榨生命本源后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的空乏与虚弱。

季西风的意识在黑暗与痛苦的边界线上挣扎浮沉。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河滩上的破布，正被名为“死亡”的潮水一点点浸透、拖拽。

“……西风……季西风！”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浓雾的微弱星光，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是宋晚。

还有一只冰凉却颤抖着的手，正紧紧抓着他唯一还能动弹的左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他。

他奋力地，向着那声音和触感的方向挣扎。

一点，又一点。

沉重的眼皮如同锈蚀的铁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隙。模糊的光线涌入，伴随着更加清晰的痛楚和……浓郁的、令人安心的生命气息。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铺着干燥苔藓和兽皮的小小山洞里。洞壁散发着微弱的莹白光芒，与之前那处净地的气息同源，但更加微弱。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只透进些许斑驳的天光（或许是白天，或许是傍晚，他无法分辨）。

宋晚跪坐在他身边，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正用一块沾了清水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和冷汗。看到他睁开眼，她先是一愣，随即泪水再次决堤，却是喜极而泣。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哽咽着，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季西风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别动，先喝点水。”宋晚连忙拿起一个用巨大叶片卷成的简易水杯，里面是清澈的、带着微弱生命气息的泉水，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清凉甘甜的泉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和身体，那股熟悉的生机缓缓流淌，虽然微弱，却坚定地修复着他破损的伤体。他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感觉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这里……是哪里？大家……怎么样了？”他声音嘶哑，几乎无法听清，但眼中的急切却清晰无比。

宋晚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这里是林曦找到的另一处更小的能量节点，非常隐蔽。大家……大家都还好，沈先生和受伤的猎手在隔壁的小洞穴休息。林曦在洞口警戒。”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和担忧：“只是……阿永……他为了引开那个‘收割者’，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阿永！

季西风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个仅存一臂、却永远冲杀在最前、将兄弟情义看得比命还重的汉子……他不敢去想阿永独自面对一名“收割者”的下场。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知道更多。

“那声……咆哮……”他艰难地问道。

提到那声咆哮，宋晚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悸与茫然：“我们也不清楚。当时我们正在撤离，听到那声咆哮后，追击我们的那个‘收割者’就突然放弃了我们，迅速离开了。林曦说，那声音中蕴含的力量非常古老而强大，可能……是山脉深处真正的守护者被惊动了。”

她将季西风昏迷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林曦凭借着对山林的熟悉，带着他们找到了这处更加隐蔽、能量场也更弱的节点藏身。沈居安和受伤的猎手在泉水的滋养下情况稳定。那只晶玉狰幼崽“小白”似乎因为之前的爆发和惊吓，一直萎靡不振，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孩子……没事吧？”季西风看向被宋晚小心放在旁边、用柔软衣物包裹着的婴儿。小家伙似乎睡得正香，呼吸平稳。

“她没事，就是好像……特别容易累。”宋晚看着婴儿，眼神复杂，有担忧，也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愈发自然的温柔，“之前……之前面对‘收割者’的时候，她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将当时感受到的那股纯净意念波动和脑海中闪过的破碎画面，模糊地描述给了季西风。

季西风听完，心中震撼不已。婴儿无意识间引动的“本源共鸣”，竟然能干扰到“收割者”？而且，她还能将感知共享给宋晚？这能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神秘和强大。这既是希望，也可能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就在这时，洞口的藤蔓被轻轻拨开，林曦走了进来。她看到季西风苏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脸色依旧凝重。

“你醒了就好。”林曦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疲惫，“你的伤势很重，右臂骨骼多处碎裂，左腿韧带拉伤，内腑震荡，尤其是生命本源的透支……若非你根基雄厚，又有泉水续命，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需要……多久能恢复？”季西风直接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林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很难说。骨骼和肉身的损伤，在这处节点和泉水的帮助下，或许十天半月能恢复行动。但生命本源的亏空，需要漫长时间和大量纯净生机才能弥补，强行加快只会留下永久隐患。而且……你右臂的伤，即使愈合，恐怕也很难恢复到从前了。”

季西风沉默地看着自己软垂的、被简陋夹板固定的右臂，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废掉一条手臂，换取同伴一线生机，他并不后悔。但这意味着，他未来的战斗方式，必须做出彻底的改变。

“阿永……有消息吗？”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

林曦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我试着用守林人的方法追踪过，但‘收割者’抹除痕迹的能力太强，只在一处林地发现了激烈战斗的痕迹，有弩箭碎片和……血迹，但之后线索就彻底断了。”

山洞内陷入了沉重的寂静。阿永生死未卜，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那声咆哮……”季西风再次提起。

林曦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那确实是成年晶玉狰守护者的咆哮，而且……充满了决绝的悲怆。我怀疑，它可能不仅仅是苏醒，更可能是……感应到了同族（小白）的危机，或者‘影武者’触及了某种它必须守护的底线，正在准备进行某种……终极的反扑。”

她看向季西风：“山脉深处的平衡正在被打破，更大的风暴可能即将来临。我们留在这里，虽然相对安全，但也如同瓮中之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季西风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飞速权衡着。

留下，依靠这处微弱节点缓慢恢复，等待未知的风暴降临，同时祈祷阿永能奇迹生还？这无异于坐以待毙。

离开，以他现在这残破之躯，带着伤员和婴儿，在这危机四伏、强敌环伺的山脉中寻找渺茫的生机？这几乎是自杀。

两条路，都布满荆棘，通往莫测的深渊。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眸中虽然疲惫，却重新燃起了那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阿永用命为我们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我的伤，在路上一样可以恢复。”

他看向林曦：“林曦，你对山脉最熟悉。如果我们想找到更安全的所在，或者……主动做点什么，该往哪里走？”

林曦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她走到洞口，指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山脉更加雄浑、也更加危险的腹地。

“有两个可能的方向。”她缓缓道，“其一，向东南，深入黑山主脉。根据守林人古老的传说，在主脉的某处，存在一个被称为‘灵栖谷’的地方，那里是生命灵脉的一个重要交汇点，可能存在着更强大的净地，甚至……可能与沉睡的山脉之灵有关。但路途遥远，危险未知。”

“其二，”她顿了顿，指向偏东北的方向，“沿着生命灵脉的支流，向东北方向迂回。那边地势相对平缓，可能存在其他幸存者聚集点，或者……能找到离开这片核心污染区，前往外围相对安全地带的路。但同样可能遭遇‘影武者’的巡逻队或更多的畸变体。”

两个选择，一个通往未知的强大与机遇，一个通往相对稳妥却也可能更加漫长的逃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季西风身上。

季西风的目光扫过虚弱但眼神坚定的沈居安，扫过满脸悲戚却努力支撑的受伤猎手，扫过抱着婴儿、眼中充满信任与依赖的宋晚，最后落在自己残破的身躯上。

他想起了源初之地的古老意识，想起了生命之泉的馈赠，想起了净化之石的使命，更想起了杨永康的牺牲和阿永的失踪。

逃避，永远无法解决问题。“影武者”的阴影不除，这片土地永无宁日。他们需要力量，需要盟友，需要……反击的资本！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他的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火的寒铁，变得更加坚定、锐利。

“我们去东南。”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去找‘灵栖谷’。”

他看向众人，目光沉静：“我知道这很危险，可能是条绝路。但留下来是等死，向外围逃窜，也迟早会被追上。唯有向着风暴的中心，向着可能蕴藏着生机与力量的地方前进，我们才有一线希望，才可能……为死去的人，讨回一点公道！”

他的选择，出乎了一些人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这才是他们认识的季西风，永远不会向绝望低头。

宋晚紧紧抱住了婴儿，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她看着季西风，用力点了点头：“你去哪，我和孩子就去哪。”

沈居安推了推眼镜，青灰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却也没有反对：“数据表明，主脉的能量等级确实更高，值得……冒险一探。”

林曦看着季西风，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平静：“既然你已决定，我会带路。但前路艰险，远超想象，你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决断已下，目标已明。

残躯犹在，断刃未折。前路虽遍布荆棘，通往未知的深渊，但既然选择了方向，便只能一往无前。

季西风挣扎着，在宋晚的搀扶下坐起身，开始尝试引导体内微弱的能量，配合泉水的生机，加速修复这具破败的身体。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必须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尽可能恢复力量，哪怕……只是挥舞一次拳头的力量。

他们的旅程，远未结束。通往“灵栖谷”的道路，注定将由血与火铺就。而失踪的阿永，那声充满悲怆的守护者咆哮，以及隐藏在幕后的“影武者”……所有的谜团与仇恨，都将在前路的某个节点，等待着最终的碰撞与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