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145章 守林人

采药人的脚步看似不快，但在崎岖湿滑的山林间却如履平地。阿永背着季西风，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那抹在林木间若隐若现的暗绿色身影。每一下颠簸都牵动着两人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阿永不敢停，也顾不上喊疼，他全部的意志都用在跟上前面那个神秘的引路者。

他们沿着河滩走了一段，然后转向钻入一片更加茂密、几乎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树冠遮天蔽日，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泥土、真菌和某种奇异植物清香的复杂气味。

更让阿永感到惊异的是，进入这片森林后，那股一直如影随形、来自“收割者”的冰冷压迫感，竟然明显地减弱了，仿佛被这片古老森林自身散发出的、磅礴而温和的生命力场所隔绝、稀释。

前面的采药人对这片林地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后院，他巧妙地避开那些看似无害实则危险的沼泽和毒藤区，沿着某种只有他自己能辨认的路径前行。偶尔，他会停下脚步，蹲下身，采集一些阿永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的菌类或是形态奇特的草药，小心地放入背后的背篓。他的动作自然而虔诚，仿佛在与这片森林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大约在林间穿行了一个多小时（阿永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模糊），前方豁然开朗。

那并非走出了森林，而是来到了一处隐藏在巨大山体裂缝后的、相对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同样有一条小溪流过，溪水清澈见底，散发着与外面那条河类似的、但更加纯净清凉的气息。溪流两岸，错落有致地搭建着几十座形态古朴的木屋。这些木屋并非用砍伐的木材建造，而是巧妙地依托着巨大的古树根系和天然岩壁，与周围环境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它们本身就是这片森林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一些穿着与引路人类似材质、但颜色和款式略有不同植物纤维衣物的人，正在谷地中忙碌着。有人在溪边处理采集来的草药，有人在空地上晾晒兽皮，还有几个孩子追逐嬉戏，他们的笑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脆。看到采药人带着两个明显是外来者、且浑身是伤的陌生人回来，谷地里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投来好奇、审视，但并非充满敌意的目光。

这里是一个聚居地，一个隐藏在深山老林中的村落。

“林曦姐姐回来了！”一个眼尖的孩子喊道，朝着最大的那棵古树下的木屋跑去。

林曦？是这位采药人的名字吗？阿永心中默念。

被称为林曦的采药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她（从孩子的称呼和此刻更清晰的体态，可以确认是女性）摘下了脸上的木质面具，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山林风霜痕迹的脸庞。她的年纪看起来不大，约莫二十七八岁，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平静，仿佛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智慧。

“婆婆在吗？”林曦向一个迎面走来的、腰间围着鞣制兽皮裙的精壮汉子问道，声音依旧清冷。

“在屋里，刚配完药。”汉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阿永和他背上的季西风身上，带着明显的探究，“林曦，这两位是……？”

“河边救的，伤得很重，尤其是这个，”林曦指了指季西风，“他身上有‘那个’的痕迹，还有……源初之石的碎片。”

“源初之石？”精壮汉子脸色微变，周围几个听到对话的村民也露出了惊讶和凝重的神色。

“带他们去婆婆那儿。”林曦没有多解释，示意阿永跟上。

阿永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靠意志支撑。他跟着林曦和那个精壮汉子，走向那棵最大的古树。古树的根部被巧妙地掏空并加固，形成了一座宽敞而稳固的树屋。

树屋内光线昏暗，却弥漫着浓郁而奇异的药香。各种晒干的草药、兽骨、矿石以及一些阿永完全认不出的物品，分门别类地放置在墙壁的木架上。屋子中央，一个头发银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婆婆，正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摆放着一个石臼，正在不紧不慢地捣着药。

“婆婆。”林曦恭敬地唤了一声。

老婆婆抬起头，她的眼睛并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清澈明亮，如同两汪深潭，仿佛能看透人心。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曦身上，微微点头，然后便越过她，直接落在了阿永和他背上的季西风身上。

当她的目光触及季西风胸口那微微隆起的部位时，那双清澈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把他放下。”老婆婆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永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将季西风平放在树屋内铺着柔软干草和兽皮的地面上。

老婆婆放下石臼，缓缓起身，走到季西风身边蹲下。她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轻轻掀开季西风的衣襟，露出了那枚紧贴胸口的净化之石碎片。

她的手指没有像林曦那样触碰，只是悬在空中，细细感知着碎片散发出的波动，以及季西风体内那混乱不堪的能量状况和顽固的寂灭侵蚀。

“果然是它……守护者的碎片……”老婆婆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哀伤，“竟然破损至此……看来源初之地，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

她的话让阿永心中巨震！这个老婆婆，竟然知道源初之地？知道净化之石？她到底是什么人？

老婆婆又检查了季西风双臂的骨裂和皮肉伤，以及后背那大片灰败、仍在缓慢侵蚀的寂灭伤痕。她的眉头紧紧皱起。

“寂灭之伤……深入骨髓，纠缠生机。还有他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种子’之力……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她看向林曦，“你用了‘生命之种’？”

林曦点头：“只用了一枚，勉强吊住了他一丝生机，但无法驱散寂灭。”

老婆婆沉吟片刻，对旁边的精壮汉子吩咐道：“阿木，去把我珍藏的那罐‘月华霖’取来，再拿三颗‘百年血竭’，一颗‘龙纹灵芝’。”

被称为阿木的汉子闻言，脸上露出惊容：“婆婆，月华霖和龙纹灵芝可是……”

“快去！”老婆婆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阿木不敢再多言，立刻转身出去了。

老婆婆这才将目光转向浑身是伤、勉强站立的阿永：“你也伤得不轻，断臂，肋骨裂了，内腑也有震荡。林曦，先带他去隔壁处理一下伤口，敷上‘生肌散’，喂一碗‘固元汤’。”

“是，婆婆。”林曦应道，示意阿永跟她走。

阿永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季西风，犹豫了一下。

“放心，”老婆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老身既然让你们进来，就不会让他死在这里。他的伤，很麻烦，需要时间。你先顾好自己，别等他醒了，你却倒下了。”

阿永闻言，不再坚持，对着老婆婆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然后，才跟着林曦走出了树屋。

来到旁边一间较小的木屋，林曦熟练地帮阿永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那“生肌散”敷在伤口上，传来一阵清凉舒爽的感觉，疼痛大为缓解。喝下那碗味道苦涩却带着一股暖流的“固元汤”后，阿永感觉一股热力从丹田升起，蔓延向四肢百骸，疲惫和寒意被驱散了不少，精神也振奋了许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阿永终于忍不住问道。

林曦一边收拾着药罐，一边淡淡地回答：“我们是‘守林人’。这里，是‘遗世村’。”

守林人？遗世村？

阿永从未听过这些名字。但他能感觉到，这个隐藏在深山中的村落，以及这些神秘的人，似乎与“影武者”、“源初之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掌握着对抗“寂灭”和救治“种子”携带者的方法。

季西风，或许真的有救了。而他们，似乎也意外地触碰到了这场巨大漩涡中，另一个深藏不露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