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138章 裂痕

季西风修复发电机组的事，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清河镇激起了层层涟漪。虽然明面上镇民们依旧沉默寡言，但投向季西风几人目光中的戒备和疏离，明显淡化了许多。偶尔有人迎面遇上，会微微点头示意，甚至有个别胆大的孩子，会好奇地跟在沈居安后面，看他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小仪器。

杨永康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予了他们在镇内更大的活动自由。他们从那个边缘院落搬进了一处靠近山壁、相对独立但也更坚固宽敞的石屋。阿永和老陈依旧留在医疗室由王医生照料，但情况都在好转。阿永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吃东西，老陈虽然还没醒，但脸色不再那么灰败。

生存的压力暂时缓解，但另一种紧张感却在悄然滋生。那源于宋晚和婴儿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裂隙。

婴儿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醒来时也很少哭闹，只是睁着那双纯净得过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似乎本能地依赖着季西风，当他靠近时，她身上那股微弱而柔和的气息会变得更加安宁，甚至偶尔会露出一个无意识的、模糊的笑容。

但对宋晚，婴儿的反应则复杂得多。

宋晚尽了最大的努力。她小心翼翼地喂养，轻柔地换洗，夜里无数次起身查看，确保婴儿温暖舒适。她试图抱她，逗她，像任何一个母亲那样。然而，每当她将婴儿抱在怀里，尤其是当她的情绪因为疲惫、或是因为偶尔回想起过往而流露出哪怕一丝阴霾时，怀中的小生命就会变得有些僵硬，甚至会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微的、抗拒的哼唧声。

那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隔阂与畏惧。仿佛婴儿那纯净的感知，能穿透宋晚努力维持的平静外表，触碰到她内心深处那尚未完全愈合的、属于李秀兰和仇恨的伤口。

这种无声的排斥，像一根细小的针，反复刺痛着宋晚的心。她看着婴儿在季西风怀中安然睡去的样子，看着那与她血脉相连、却又承载着巨大秘密和罪孽的小脸，内心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酸楚和无力感。

她试图说服自己，孩子还小，不懂事，需要时间。但那种被自己拼命保护的对象所隐隐排斥的感觉，让她建立起来的、作为“守护者”的心理防线，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这一切，季西风都看在眼里。

这天傍晚，雪停了，难得的月光透过云隙，洒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小镇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辉。宋晚刚给婴儿喂完挤来的羊奶（镇上一户人家养了几只羊），小家伙在她怀里依旧有些别扭，小手推拒着。宋晚耐心地拍着她的背，眼神却有些放空，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黯然。

季西风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宋晚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让我来吧，你去休息会儿。”季西风的声音很平静。

宋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婴儿轻轻递了过去。果然，一落入季西风怀中，感受到他那股经过“种子”能量调和、更为中正平和的气息，婴儿立刻安静下来，小脑袋依赖地靠在他胸前，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宋晚看着这一幕，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肩膀几不可查地垮了下去。

季西风抱着婴儿，走到她身后。

“她不是讨厌你。”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宋晚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她能感觉到你内心的‘风暴’，”季西风继续道，目光落在怀中婴儿安详的睡颜上，“仇恨，悲伤，还有……恐惧。这些情绪，对她而言，就像尖锐的噪音。而我体内的能量，虽然同源，但经过净化和她自身的调和，更像是一种……稳定的背景音。”

他顿了顿，选择直言不讳：“晚晚，你还没有真正接纳她。不是行为上，而是心里。你看着她的时候，看到的不仅仅是需要保护的孩子，还有季成刚的罪，有我父亲的影子，有你母亲的死。这些，她都能感觉到。”

宋晚猛地转过身，眼中有着被说中心事的狼狈和一丝压抑的激动：“那我该怎么办？忘记我妈是怎么死的？忘记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吗？我尽力了！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她是无辜的，她需要我！可是……”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泛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

“我没有让你忘记。”季西风看着她，眼神深邃，“那些仇恨和痛苦，是你的一部分，也是推动我们走到今天的力量之一。但它们不应该成为阻隔在你和她之间的墙。”

他走近一步，将婴儿轻轻往她面前送了送：“试着……只是看着她。忘记她的来历，忘记她背负的东西，只把她当作一个纯粹的生命，一个需要母亲温暖和拥抱的婴儿。你的守护，不应该带着枷锁和阴影。”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三人身上。婴儿在季西风怀中睡得香甜，小嘴无意识地咂摸着。宋晚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纯净的小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听着她均匀细弱的呼吸声。

许久，她缓缓抬起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婴儿温热柔软的脸颊。这一次，她没有去想季成刚，没有去想李秀兰，没有去想那些阴谋与血腥。她只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属于一个新生命的、最原始的温度和触感。

婴儿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不同以往的、更为纯粹的触碰，小嘴微微弯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宋晚的指尖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收回。她眼中复杂的挣扎慢慢沉淀，一种更深沉、更柔和的情感，如同月下的涓流，悄然漫上心头。

裂隙依然存在，愈合需要时间。但至少在此刻，月光照见了一个微小的、试图跨越鸿沟的触碰。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屋内，沉默中孕育着新的可能。对于宋晚，对于婴儿，对于这个在绝境中勉强拼凑起来的“家”，真正的融合与接纳，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们都需要时间，在这暴风雪来临前最后的宁静里，找到与彼此、也与自己内心和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