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111章 界碑

雨水在午后渐渐变得稀疏，最终只剩下屋檐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如同为这场漫长的逃亡敲打着疲惫的休止符。灰蒙蒙的天空裂开几道缝隙，投下微弱却真实的光柱，照亮了破败村落里蒸腾的水汽。

木屋内，短暂的休整让众人恢复了一丝力气，但阿永的状况却在持续恶化。他发起高烧，伤口处的红肿蔓延开，整个人陷入时醒时昏的状态，偶尔的呓语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必须立刻出发。”季西风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站在门口，目光穿透稀疏的雨林，望向那个感知中“秩序”的方向。那感应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像黑暗中远方的一盏孤灯，虽微弱，却指明了方向。

宋晚将婴儿用干燥的布料重新包裹，紧紧系在胸前。孩子的呼吸平稳，似乎对外界的紧张气氛毫无所觉，那份超越年龄的宁静反而给了宋晚一丝莫名的安慰和力量。她看了一眼季西风坚毅的侧脸，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感依旧存在，但已被一种更强大的、共同求生的信念所覆盖。

沈居安和季西风再次制作了简易担架，将阿永小心安置上去。张文瑾依旧被捆绑着，由季西风亲自看管。这个女人的存在，如同一个行走的谜团和炸弹，既不能丢弃，也难以信任。

队伍再次启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踏着泥泞，钻入了雨后湿漉漉的雨林。

这一次，路途似乎顺利了一些。雨水洗刷过的空气格外清新，林间的鸟鸣也重新响起，冲淡了之前的死寂。季西风走在最前，他的感知如同精确的雷达，不仅规避着可能的危险地带，甚至能隐约“嗅到”人类活动留下的、极其淡薄的气息轨迹——或许是多年前猎人踩出的小径，或许是动物迁徙的路线。他引领着队伍，沿着能量场最平和、阻力最小的路径前行。

这种对环境的精准把控，让沈居安暗暗心惊。季西风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不再是被“种子”力量驱使的狂暴载体，而是真正成为了力量的掌控者，如同一个熟悉水性的舵手，驾驭着暗流，而非被其吞噬。

宋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看着季西风沉稳的背影，看着他偶尔回头确认队伍情况时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在悄然融化。恨意依然存在，但那源于背叛和欺骗的尖锐痛楚，正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担忧、依赖甚至是一丝隐秘骄傲的情绪所取代。

怀中的婴儿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声。宋晚低头，轻轻拍抚着她。这个孩子，是她与过去彻底决裂的证明，也是将她与季西风重新捆绑在一起的、无法切割的纽带。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脸颊贴了贴婴儿微凉的额头。

大约行进了三四个小时，就在夕阳开始将天际染成橘红色，林间光线逐渐昏暗时，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穿出了茂密的雨林，脚下是一条被杂草半掩的、碎石铺就的旧路。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路边矗立着一块饱经风霜、字迹模糊的花岗岩界碑。

季西风停下脚步，用手拂去界碑上的青苔和污渍，依稀辨认出上面刻着的字迹：

前方 3Km

清河镇

非请莫入

清河镇。

一个名字。一个代表着人类聚集地、秩序、以及可能存在药品和帮助的地方。

希望，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具体。

然而，与希望同时升起的，是更深的警惕。

“非请莫入……”沈居安念着这四个字，推了推眼镜，“这标语……不太友好。像是一个比较封闭，或者……对外来者抱有戒心的地方。”

季西风的目光越过界碑，望向那条蜿蜒消失在暮色中的旧路。他的感知延伸出去，镇子的方向确实传来更多人类活动的“杂音”，有微弱的无线电波，有炊烟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混合着安宁与排外的气场。

这里不是与世隔绝的桃源，更像是一个在末世阴影（对他们而言，“影武者”就是末世）下艰难求存的、警惕的堡垒。

“阿永等不了了。”宋晚看着担架上气息愈发微弱的阿永，声音带着焦急。

季西风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被自己控制着的张文瑾，又看了看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同伴。

“我们进去，”他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但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戒。沈居安，看好张文瑾。宋晚，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分开。”

他将身上仅存的一把从“影武者”队员身上搜来的匕首递给沈居安防身，自己则空着双手，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空手的状态，比拿着任何武器都更具威胁。

队伍踏上了那条通往清河镇的旧路。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边界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碎石路上，如同几个从黑暗世界中走出的、伤痕累累的孤影。

三公里的路程并不长，但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却显得格外漫长。当他们终于能看到远处稀疏的灯火，以及一道由粗糙木桩和铁丝网构筑的简易围墙时，天色已经几乎完全暗了下来。

围墙的入口处，没有大门，只有一道象征性的拦路杆。旁边有一个简陋的岗亭，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就在他们靠近到不足五十米时，岗亭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身影走了出来。借着岗亭里透出的煤油灯光，可以看到那是两个穿着旧迷彩服、手持老式猎枪的男人。他们的脸上带着长期户外生活留下的风霜痕迹，眼神锐利而警惕，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脸上带着一道疤的男人上前一步，猎枪虽然没有抬起，但手指就放在扳机护圈外，声音粗粝地开口，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

界碑之后，是希望，也可能是新的囚笼。清河镇，这个暮色中的小镇，会接纳这群带着无尽秘密和危险的逃亡者吗？答案，就在这紧张的空气与猎枪的沉默注视之中。